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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疾 松毛汤包 11894 2021-03-30 09:31

  林默就快要被苏元朗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绕到云里雾里了。她明明是一个人来的, 又怎会将魏翎留在了外面。

  天底下敢把燕王晾在一边的人统共没几个, 林默并不认为自己能有这样的魄力跟胆识, 可苏元朗脸上的千真万确不容置疑。

  魏翎不会真的来了吧?

  伴随着这个荒谬的猜疑,林默心中那丝不详的预感就跟被阴风吹得越滚越大的雪球,滚得她心里一片拔凉。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苍澜, 就见那鬼灵精二话不说的偏过了头带着一脸心虚的意料之中匆匆错开了她的视线。

  林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被那滴名为燕王的冷水溅进了油锅里——彻底炸了。

  拜别了尚书府里的一干人等,林默在苏家下人的引路下火急火燎的往正门口赶。

  林默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赶到门口, 就见来时的马车旁拴着一匹黝黑的骏马。不禁在心里哀叹道:完了。

  不用想都能猜到这牲口八成是魏翎的坐骑, 只是不见燕王其人。估计魏翎此时正坐在马车上,不知等了多久。

  隔着那扇门帘,林默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正当她把自己当成个二皮脸在硬着头皮上车跟扭头就跑之间举棋不定时,就听见里面的人唤道:“过来。”

  魏翎语气淡然到听不出喜怒, 也没有给林默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态度强硬得像是在支配自己的所有物,霸道到近乎蛮不讲理。

  林默只能抬头朝青天白日翻了个白眼, 恨就恨自己出门不看黄历。也不知今天刮的是几级台风, 竟把这位燕王殿下给吹来了……

  负责牵马的苍澜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俨然僵成了一条人棍的燕王妃同手同脚的钻进了马车里, 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在里面。

  魏翎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想来应是乏了, 连带着那双好看的眸子都被他懒洋洋地敛入了眼皮底下。

  那双被他合得严丝合缝的眼皮上像覆盖着一层经久不化的霜雪, 即便魏翎闭着眼也丝毫不妨碍他散发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就跟块活冰雕似的。

  林默出门前挑的不是大马车, 如今里面坐着两个人就更显小了。迫于无奈, 林默只能蹑手蹑脚的坐到了魏翎身侧。

  似是嗅到了那缕令他魂牵梦绕的气息, 燕王的脸色才稍见缓。

  马车缓缓而动,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将这狭小车厢里那两道略显浮躁的呼吸声给盖了过去。

  当林默艰难的准备咽下第三口唾沫时, 一旁默不作声的燕王终于肯发话了。

  “去见过你家阿姐了?”

  林默点了点头, 后来发现他闭着眼也看不见。遂只能应了他一声:“嗯。”

  紧接着又是一阵漫长的两厢无声。

  良久,才见魏翎将手搭在几面上。他修长的指节慵懒地敲击着几面,林默却觉得这一下又一下的仿佛是敲在了她心上。

  “还见了谁?”

  魏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腔冷冷清清的语调。林默竟意外的从中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的意思来。

  “还见了苏家兄妹……还有……”

  身侧那人的话音断在了还有这两个字上。魏翎知道她见了谁,却选择了一言不发的等着林默的答话。

  林默虽然已在最短的时间内酝酿好了应付的话,但在对于是否提及秦梦瑶这一问题上却犹豫了起来。

  时间在指尖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燕王对身侧之人展示了十足的耐心。才听见那个婉转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语气中多了几分对他的试探。

  “……还有丞相府的秦梦瑶……”

  魏翎这才掀起了眼皮子看向她,神情中带着些许慵懒。早在他处理完了公务赶到尚书府时就碰巧跟丞相府的那波人避无可避的打过了照面。

  前尘往事犹如过眼云烟,他再遇秦梦瑶时早已没了当年那些为她豁出一片真心的痴念。他反倒是有些担心起了正在里面探亲的那傻丫头来。

  魏翎作为一个男人,对女儿家的事情他也不便过问。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同林默说道:“秦梦瑶这个人,你以后还是少跟她接触为好。”

  上一世经历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如今再看这些人时魏翎比旁人总要更为透彻一些。

  他之所以这么告诫林默并非是出于上一世的求而不得苦,而是因为秦梦瑶其人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美好。

  只可惜魏翎吃了一辈子的亏才总结出来的那些为人处世之道,到了林默这里却被她别开生面的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林默嘴上虽是应了下来,却又在心里盘算着别的计划。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默非但把燕王那些逆耳忠言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说,更是三天两头背着魏翎没事就往丞相府里跑。

  林默瞒得过苍澜却甩不掉燕王安排在她身边随行保护她的那些侍卫,所以很多事魏翎心里清楚,只是他选择了放任。

  借着在尚书府的一面之缘,林默搭上了秦梦瑶这条线。

  在把好感度刷到能约出来逛街吃饭的程度之后,林默与秦梦瑶约好了三日后共赴玲珑台把酒言欢。而另一头她让苍澜去醉霄楼提前定下了场子,请燕王三日后在玲珑台上一见。

  原来林默一直将燕王那句好言相劝错当成了一种变相守护。

  她以为魏翎心里越是喜欢秦梦瑶,所以才叫她不要接近她。

  于是林默决定兵行险招,她只把自己当成是牵线的幌子为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万一这王八绿豆看对了眼,正好借此机会让魏翎休了她再娶秦梦瑶为妻,她也能落得个自由身。

  但在未经当事人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替人做着嫁衣,林默还是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接连下来的几日里,她几乎每晚都会被自己垂死挣扎的良心折腾得噩梦连连。魏翎摇身一变成了她梦里的常客,同良心站成了一排扮演着斥责她的角色。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是有时候连林默自己也分不清谁是孩子谁是狼了。

  林默捂着这个秘密对谁也不敢说,包括唐婉。万一被正义的唐大夫知道了此事,别说是林默那三瓜两枣的良心了,唐婉铁定第一个跳出来打爆她的狗头。

  林默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无异于作死,但为了将来她还是决定赌一把。或许其中还夹带着一点想成全魏翎的私心在里面,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燕王是重生的。

  正如魏翎也不知道她不是莫君轻一样。

  熬过了最难熬的那三日,可随后发生的事却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苍澜饶是再机灵,也没料到燕王妃心里的那些鬼心思。他替林默跑了腿不说,还替她在王爷面前打满了包票。

  诸如王妃定是一心想与王爷重修旧好之类的话,在燕王盛怒难平的从玲珑台上下来时也跟着一同化成了泡影。

  少年从未见王爷发过这么大的火,明明揣着满腔怒意却又克制得隐而不发的燕王跟任何时候比起来都要可怕。

  一回到王府,魏翎就兀自往书房去了。

  沉默的燕王一路上一言不发,一身刻意打扮的衣袍被快步疾行带得猎猎作响。被周遭的寂静烘托得尤为刺耳。

  魏翎的身影不过转瞬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少年如今哪还顾得上其他,见王爷走远了他便赶忙往西冷阁跑去。

  苍澜马不停蹄的赶到西冷阁,一路走来才后知后觉的被王爷方才的阵仗吓哭了。

  当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出现在西冷阁时,就见那身为整个事件始作俑者的燕王妃正坐在那气定神闲的做女红。

  事情越到临了,林默那一颗心就越是静不下来。

  她愣是在脑海里把圆周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仍是不能将心头的那份浮躁排解。便只能找些事情来做,好把那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分一点出去。

  于是她从妙珠那讨来了针线,但做女红要讲究的那些门道林默却一概不知。

  百般无聊的林默便照着燕王那张脸在绣布上用燃料绘出了十字绣的方格,闲来无事她就绣上几日,如今在她手上的半成品已有了魏翎一半的神.韵。

  林默一心只想着分神,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个风风火火赶到她面前来的少年。

  天灵盖都压不住的恐惧在少年脑海里疯了似的上蹿下跳,他对眼前的燕王妃实在是气急。在把尊卑暂时踢出脑外后,少年方才道:“王妃既约好了与王爷在玲珑台上相见,怎又换了秦家小姐在那等着?”

  少年跟自己打了个你死我活才拼尽全力勉强压住心中的委屈与怒火,但被泪水润湿的哭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林默看着眼前哭成了个小娘儿们的苍澜,总算察觉到像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结果一时走神被绣花针扎破了手,冒出的血滴在魏翎脸上化开了一颗血泪。

  晦气得让林默隐约感觉到像是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虽说她在善意的谎言里还包藏了一点点私心,但林默还是认为魏翎会高兴的。即便他拉不下脸来对她千恩万谢,倒也不至于派小弟跑到她面前痛哭流涕吧。

  林默也是酝酿了许久,才问了一句:“怎么,王爷他不高兴吗?”

  苍澜从没见过有人能像林默这样把没心没肺吹得这般清新脱俗的。就跟浇在火上的油一样,少年被她气得像个二踢腿——整个人都快要炸了。

  “高兴?”这两个字在苍澜嘴里越品越不是滋味,只见他冒着大不敬的风险怒斥了这位燕王妃一句:“王爷都快被您气疯了!哪来的高兴?”

  直到苍澜对她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声泪控诉,林默才发觉是出事了。

  年轻人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苍澜在宣泄完了之后才腾出了有如翻江倒海一般的害怕来,于是趁这位燕王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唐婉听闻林默房里有争吵声,便走过来看是什么情况。谁知兜头就撞上了那个正急着逃跑的暴风少年,整个人差点没被他撞飞到五百里开外。

  还好唐婉眼疾手快伸手抓在门板上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而那苍澜更是头也不敢回的就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唐婉尚且来不及起身去追,就被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人按住了耸动的肩头。

  只见林默神色凝重,眉间像锁着大风都吹不散的浓云。一双明眸闪过的寒光清澈又凛冽,还未张口就已弄得人心惶惶。

  林默一改往日酥柔的嗓音换上了沉重的语调。她像是在嗓子眼上搁了一块玄铁,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被她裹上了寒霜。

  “出事了。”

  如果是按照林默原定的大纲走,秦梦瑶至死都应该是魏翎心头无法取代的朱砂痣才对,这点是毋需置疑的。

  但现如今事态急转直下,很多事情早已超出了林默大纲里的设定。

  就像林默原以为魏翎会当庭抗旨推掉这门婚事,结果他却意外的把莫君轻娶进了门。她抱着一线希望孤注一掷,非但没能使得自己金蝉脱壳反倒惹出了天大的祸。

  冷面无情之人的怒意是最难以承受的,燕王像块裹着三昧真火的千年寒冰,不知会让触了他逆鳞的人死于寒冷的冰川还是炙热的火海——而林默正是那触鳞之人。

  果不其然,在唐婉听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替魏翎把这缺心眼的二百五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老实说唐婉也不知道林默是缺了多大一块心眼才能活成今天这副傻样,怕是连瞎子都看得出魏翎喜欢她喜欢得要死了。谁知道燕王喜欢的那个臭傻逼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就算了,还非得跑去给人添这么大一口堵。

  唐婉很想对着林默的脑门摁上一句:你活该!

  也并非是她吃饱了撑的急着把胳膊肘往外拐,而是这件事林默实在做得太过了。

  林默安静如鸡的听了唐婉一通训斥。在唐大夫堪比汇报讲座一样的长篇大论里,林默愣是挑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唐婉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林默就算耳朵漏风也有大半听进去了。于是便有了燕王妃夹着尾巴负荆请罪的一幕。

  林默耷拉着耳朵,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很有认错的态度。

  她手上端着的漆盘上盛着的是自己亲手沏的茶,可谓是诚意十足。

  林皮球圆润地滚到书房前,先是礼貌的叩了叩门。久久不见里面有人回应,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

  书房里不见魏翎,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书案上那鼎燃着的香炉还在飘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安神香。

  林默被那股浓郁的安神香呛了鼻子,不懂欣赏的打了个喷嚏。竟意外的从中嗅出了燕王满腹的心浮气躁。

  用了这么重的安神香来宁神了,不难猜出燕王殿下此时定是心情不佳。

  也不知打破了多少个退堂鼓最后才横下心来硬着头皮还是上了,结果扑了个空。但想了想,林默觉得在这风口浪尖上不见也好。

  可既然来了,总得做点什么让魏翎知道她来过了。这样既能为日后登门致歉做好铺垫,也算是变着法把认错的态度摊上了台面。

  林默想把手上的那盏茶留在他书案上,走上前才发现桌面上铺着一张魏翎给西南总督的回信。燕王的字迹狷狂,纸上墨迹未干。

  一旁还摆着一叠西南总督的来信,看得出这两人交往甚密。

  起初只是出于好奇扫了一眼,结果却被她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待林默擅作主张的把书案上的书信拆开来看了一遍,当场就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燕王这是要造反啊……

  不,换个好听点的说法——魏翎是想坐上空悬已久的太子之位。

  林默感觉自己那不中用的脑子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了,是连把那些拆开来的书信放回去都忘了,趁着腿还没被吓软赶紧魂不守舍的逃了出来。唯恐被正在气头上的魏翎逮个正着,届时指不定会被他杀人灭口。

  今儿说来也巧,那两个犯事的人跟约好了一样,一前一后跑到书房来找燕王认错。

  苍澜见了林默是掉头就想跑,谁知他们家王妃也是一脸见鬼的低头跑得比他还快。

  少年还以为王妃是在里面遭了王爷的一顿训斥才至于脸色那么差,结果进了书房才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他一边在心里抱怨着林默跑出去竟连门都不会给王爷关上,随后才发现这位燕王妃远比他想象中的胆大。

  燕王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东西。只要是魏翎认准的东西,不管是物件还是人——都不行。

  苍澜虽说年纪不甚大,但好歹也在燕王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深知魏翎的习惯。

  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的东西碰了自己的东西呢?苍澜显然是将林默归到了王爷的所有物这一类。

  王爷会不会生气少年无从得知,眼下他也只能手忙脚乱的赶在王爷回来前把被林默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房收拾好了。

  魏翎回来时少年正猫着腰拾起一封掉落在地上的书信,苍澜抬眼见是燕王,赶紧将手上那叠理好的书信放回案上。

  在低头叫了一声王爷之后,少年便跟哑了一样不敢再吱声。

  苍澜大字不识一个,祖宗三辈往上数都是给地主家种田耕地的农民,魏翎自然不会担心信中之事被他察觉。

  直到看见案上的茶盏,那是西冷阁所用的样式。魏翎之前去过一次,对林默身边的物件勉强还算有点印象。

  魏翎盯着那只余温尚存的茶盏,剑眉微蹙。“她来过?”

  苍澜何等机灵,自然知道王爷口中所指的她是谁。只答了一句:“王妃来过。”

  燕王沉吟许久,才道:“你去西冷阁替我捎一句口信,叫她今晚来卧房见我。”

  魏翎又与少年交代了些什么,是把苍澜的耳根子都听红了。少年不确定的问道:“王爷真要这么交代王妃?”

  燕王颔首之后便不再说话。

  少年带着那难以启齿的口信,红着脸一路跑到了西冷阁,却被婢女告知王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都不肯见。

  如果把西冷阁比作一副刀枪不入的乌龟壳,那此时的林默就好比是一只躲在里面不肯听人念经的千年大王八。

  少年无可奈何,只能搬出了燕王殿下的名义在门口朗声道:“是王爷命我来的。”

  等了许久,才听到里面的人沉声应道:“进来。”

  屋子里除了燕王妃,还有一个婢女侍奉在侧。苍澜认得那是碧彤,但王爷交代下来的话委实不好让人听了去。他只能道:“王爷让我带了句话来给王妃。”

  话音就此断在了一个戛然而止的点上。

  少年说一半还藏了一半,无非是顾及到还有第三人在场。剩下的话显然是不方便说给除了林默以外的人听的。

  唐婉看出了他的顾虑,正要在林默面前做样子准备告辞。不料却被一旁的林默阻止道:“无妨,你且说吧。”

  苍澜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唐婉,再看了看心事重重的林默。迟疑片刻才顶着一张比猴屁股还红的脸说道:“王爷叫您把自个儿洗干净了,晚上到他房里去。”

  燕王殿下的原话,苍澜一个字都没敢说漏。

  少年虽未经人事,但大人们那些三更半夜的娱乐他大抵还是知道些的。

  他心想着王爷特意叫王妃洗干净屁股到卧房里摆明了是欲与她行夫妻之事,难不成还是要同王妃秉烛夜谈吗。

  就连这半大少年都能猜得到一二的事,在场的另外两位又怎会不知晓。

  只见林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维持住的一脸平静,在听了少年的话后就彻底崩塌了。

  眼看惊惧未定惊魂又起,叫林默那副小心脏如何承受得起。燕王一句话便可诛心于千里之外,不费吹灰之力。

  赶着回去交差的少年郎还未走远,林默的心里就已经打响了世界大战。

  直到苍澜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林默才欲哭无泪的转头看向唐婉。千言万语被她汇进了那个眼神里,而唐婉也只能无奈的回给她一声叹息。

  随着那一声叹息,林默的心也跟着彻底凉透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还没入夜,就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林默想了一天,却仍猜不透燕王的用意。她心里怕极,一点也不想过去。

  既是负荆请罪,自然没有来接她的人。林默在雨中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等她走到门口时却也弄湿了鞋袜。

  林默敲门的手略显无力,就连叩门声也是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能跟着跑了似的,但里面的人还是听见了。

  “进来。”

  许是出于习惯,林默将那把湿漉漉的油纸伞留在了门外。又站在门口将领子熨得更严实了,才敢推门走进去。

  一进门,迎面就扑来了一阵暖意将攀附在林默身上的那股寒气扫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将她湿透的脚都烘暖了。

  魏翎出身行伍,即便在数九寒天里用冷水沐浴也不会着了风寒。如今却在房里为来人烧起了地炕,实属难得。

  靠近床头的烛台上燃着一道明亮的烛火,魏翎早已卸下了衣冠坐在床头等她。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册,看得入神。

  而燕王看得或许又不是这么的入神,只见他头也不抬的腾出了一只手放在身侧的空处拍了拍,示意林默自己过来。

  林默揣着一肚子的忐忑,同燕王上演着一出哑剧。

  屋里一个伺候的婢女也没有,林默只能坐在一旁先将湿透的鞋袜脱了。再褪去了裹在身上的衣裳赤脚走了过去,从床尾绕到了魏翎身侧。

  扫过魏翎身旁的那一缕芬芳若有似无,只可惜染上了一袭初冬时节的寒。魏翎的视线虽还落在手中的书册上,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林默一上榻就以一个十分扫兴的姿势睡了个笔直,就连双手护胸的姿势都跟躺在棺材板里一模一样。

  一向擅长自我安慰的林默就当是提前预习了百年归老之后的姿势。但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连今晚都活不过。

  美人在侧,燕王故作出来的镇定撑不了多久。就见他将手上那卷烦人的书册放到一旁便跟着躺下了。

  “睡吧。”

  魏翎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就连同她说的话都跟大婚那晚一样。不由得令林默忆起了那时的不快来。

  只是从被子一头伸来的那只手清楚的提醒着林默今日非昨日,燕王看似对她也不是那么的兴趣全无。

  一切发生得比她想象中的快,就像秋名山上风驰电掣的车——根本停不下来。

  林默虽已做好了以身饲虎的准备,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免不了会紧张得要了命。

  她将自己绷成了一把弓,魏翎越往她身边靠近,她就越往身后退。摆明了不想把自己交给身旁这人。

  魏翎摸到她里衣的系带上正准备去解,才发现系带上已被这人早有防备的在上面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身娇体弱的燕王妃从小就在锦绣丛中长大,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丝绸。

  只要魏翎想,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身上那件碍手碍脚的里衣扯破。

  ——但他没有这么做。

  见魏翎撤了手,林默还以为他肯就此作罢。正当她想喘口气再同魏翎认错时,就见那只欲求不满的手搭在了她腿上。

  林默当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来才发觉吸进鼻腔里的尽是魏翎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

  魏翎就在身前,可林默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害怕,总之她不敢。

  像是自己做了错事在先,便只能躺在案上任人鱼肉,不敢有丝毫反抗。

  林默已是表现得百般乖顺,可惜燕王却不肯与她善罢甘休。她一忍再忍,任由着那只得寸进尺的手在她腿上游走。

  眼看那只手将要抚上玉腿根处,林默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惶恐出手止住了魏翎的动作,央求道:“王爷…不要…”

  许是被吓坏了,林默的声音打着颤,还带着一点可怜的哭腔在里面。听上去软软糯糯的,反倒愈发令人欲罢不能。

  魏翎的手在她苦苦哀求之下停在了一个要命的点上,却始终没有挪开。

  “你叫我什么?”

  如果林默不是聋了,应该不难听出燕王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悦。她知道魏翎想听什么,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她却迟迟没有叫出口。

  因为她若是唤了这声夫君,魏翎接下来对她做的一切就变成了理所应当。

  在一个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时候,这种无从反抗的理所应当是最为致命的。

  见她肯开口说话,魏翎也无意为难她。只问了一句:“你在书房里看到了什么,同我说说。”

  闻言,压在林默心头的那座大山卸下了一半。她没想到魏翎会撇开秦梦瑶的事,只问了她在书房里看到了些什么。

  林默尚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正在燕王宽限给她的短暂时间里想着对策。

  借着烛火,魏翎看出了从她眼皮子底下透出的狡黠。于是他更为狡猾地将手又往上挪了一挪,哼声问道:“嗯?”

  惊弓之鸟的林默哪惊得起他这么一吓,立马把心里的话全给兜了出来。“我认为,王爷所做的皆是些无用之功。”

  “哦?”魏翎原以为她会害怕得百般抵赖,又或许会哭着求他当作无事发生。竟不想等来的却是她一句无用之功。

  这让魏翎也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无用法,遂问道:“此话怎讲?”

  燕王略表诚意的将手停下,林默这才静下心来继续说道:“王爷有勇有谋又心怀天下,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

  在一个漂亮的马屁铺垫后,林默才引出了接下来的话:“为巩固江山社稷,只有立长才能巩固住国之根本。在这点上,王爷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可她说的这些等同废话,这些道理惠皇后也懂。但惠皇后却还是要拿齐王与他争夺久悬的太子之位,足见林默抛出的这个观点还不足以打动燕王。

  林默自然也清楚这点。

  只见她再道:“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魏翎未曾想过她能有这般见识,便问道:“你认为本王该如何自处。”

  林默答道:“王爷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圣上贤明自会看在眼里。”

  这句话勉强还算中听。

  直到魏翎将手从她腿上拿开,林默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燕王妃躲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叹出了憋在心底的那口气,在魏翎看来甚是可爱。

  眼前的这位燕王妃非但有名动京城的美貌,还有不输给谋士的才学。魏翎心道能把此人娶回家,当真是娶对人了。

  可他又怎知自己这位枕边人,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魏翎意图夺取太子之位一事,林默在回去之后也不是没有想过。深思熟虑过后,林默认为可行。

  自她嫁入燕王府的那日起,她的命就依附在了魏翎身上。只有燕王平安无事,她才无后顾之忧。

  可试问,惠皇后又岂会放任燕王这个心腹大患好好活着。

  又或许齐王至始至终不过是个幌子,与燕王争的从来就只有惠皇后一个人。

  而燕王的危险也已一次次在她面前显露锋芒,林默与他越是亲近就越是害怕。她怕自己落在魏翎的手掌心里,终有一天会丢了人——还怕丢了心。

  如今既已开诚布公,林默便逮着机会毛遂自荐道:“王爷所谋之事,或许我能从旁略尽绵力。”

  林默看似在表忠心,私下里却做着另一番打算。

  魏翎说到底被她气了一天,现下就算解了气却也实在是乏得很,便随口应了下来。

  见他答应,林默这才放出了后话:“但我有一个条件,希望王爷允准我今后继续住在西冷阁。”

  听完了这话,魏翎的脸上已隐有了些不悦。

  林默摆明了要划清界限,她往后只把自己当成是个助他一臂之力的谋士,而非侍奉在侧的妻子。

  魏翎态度不明的哦了一声。只当自己知道了,他日若是反悔起来也好有个台阶下。

  一方面他对惠皇后有所忌惮,怕与林默走得越近只会害她被惠皇后当做刀子使。另一方面她既肯在他身边做个谋士,他想见时便也免了诸多借口。

  可就在答应了没多久,魏翎心里头就有些后悔了。有时候他希望林默可以笨一点,若方才她没有拿出顶撞的胆识,或许他还可以再为所欲为一些。

  倘若他方才没有及时悬崖勒马,或许他们之间早已不像现在这样还隔着一道距离。

  燕王越想越后悔,最后发现自己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可覆水难收,燕王既拉不下脸来反悔便只能翻过身去装聋作哑,想就这样把人强留在他身边。

  哪怕只有这一宿也好。

  事情既已解决,她再与魏翎不清不楚的躺在一张床上也不是回事。林默想是时候该回西冷阁了,但碍于睡在一旁的燕王将自己铸成了一堵高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沉吟片刻,林默才压低了声试探着问道:“王爷可还醒着?”言下之意是在告诉魏翎该把她放回西冷阁去了。

  可燕王压根不想放她回去,仗着自己背对着身后那人是连话都懒得答就当装睡了。

  左右为难的林默等了许久仍不见身旁那人给点回应,心想他许是睡下了。正当她想起身从床尾绕出去时,就见一旁的魏翎蓦地坐起身把烛台上点着的灯吹灭了。

  “睡吧。”

  同样的话,燕王的语气里已没有了前两次的冷淡,反倒多了几分挽留之情在里面。

  随着那道烛火被熄灭,周遭瞬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窗外浓云骤雨,也透不进一点光亮。天地仿佛落入了漆黑的虎口,如影随形的恐惧顷刻间就占据了林默全部的思想。

  凄厉的风雨声被隔绝在外,正心有不甘的拍打在屋檐上发出诡异的呼声。

  林默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车祸现场,耳边灌满了呼啸的风雨声。寒意从心底奔涌而出,疯狂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魏翎在黑暗中伺机等候了许久,直到身后那人没了声。他以为林默是睡着了,正打算翻过身去将人拥入怀里搂着睡。

  不想魏翎翻身时蹭到了林默的脚背,他整个人被那只冷得跟死人一样的脚丫子寒到了。

  燕王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这人当真是不懂事,既然这么冷怎不知道往他这边靠一靠。一边心疼的把自己的脚捂了过去。

  谁知魏翎才把脚给她捂好,就发现那双死人脚很不自然的往后一缩,略显僵硬的将燕王的盛情再一次无情的婉拒了。

  此时的燕王早已是困得两扇眼皮都在忙着打架,却还是艰难的从眼皮底下撬开了一条小缝想看看林默究竟是睡是醒。

  枕边人还未睡,一双过分美丽的眸子在黑暗中像是要把屋子里仅剩下那一点点不足以视物的微光都拢起来盛在里面。

  魏翎只知那是一双美目,却不知美目上闪烁着的那点莹然是她含在眼中的一抹泪。

  林默的身子实在是太冷,冷得就像冰窖里启出的一块寒冰。魏翎怜她体弱,便想把人揽过来将她捂捂热好睡觉。管她是怒也好是怨也罢,天大的事也都留到明日再去说。

  就在燕王将人拥入怀里的那一刹。一个猝不及防,身长七尺的魏翎竟被怀中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使劲给推了出去。

  随着一声闷响过后,周遭陷入了一片更为疯狂的沉寂。

  魏翎就这样被林默推下了卧榻,还是以后脑勺先着地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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