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华的小院儿内，一身羽白色华服的仙君并未回屋休息，而是卧在院中的矮榻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一道银色的光幕笼罩着整个院子，不让任何人进入。苏陌颜与院门口止步，望着卧榻上闲卧的那个恣意的身影，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她声音清朗，宛若玉珠落盘：“你想要以一双眼睛让我觉得愧疚？崇华，可能么？”

　　崇华也不抬眼，声音微微有些喑哑：“你若是来报仇的，屋子里有剑。你若是来劝我用药的，现在离开。”

　　苏陌颜指尖捏印，纵使用了最大的力气依旧划不开那道屏障。她抿着唇：“你养我三千年，天地之界处我还你一具肉身。你为我失了一双眼睛，那我就还你一双眼睛。”

　　她声音带着三分的无助，终于，银白色的光幕渐渐消散。崇华于榻上起身，接过了她端着的药碗，将里面盛着的黑褐色苦药汤一饮而尽。

　　白瓷碗重重的放在了矮几上，他转身再一次的卧回到了卧榻之上，声音不带着半分情绪的道了一个字：“走”

　　苏陌颜蹲在矮几前，将覆眼的药泥摊在白布带上涂匀，起身系在他的眼上。高挺的鼻梁将白布带挺起一小块空隙，她伸过手去，却被一身白衣的仙君轻巧的避过。

　　有时候，她真的会怀疑仙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他身体的灵活程度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其实，他有没有这双眼睛，对他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系好了药带，她起身行出了这一座小院儿。笼罩着院子的银白色光幕再也没有祭起，她脚步轻轻，沿着那条碎石小路一直走向路的尽头。

　　在她刚化形的时候，灵识初开，纵使是有大人的身子，却也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力。她怕黑，找不到人就嘤嘤嘤的坐在院子中哭，直到有人陪着睡着了才甘心。

　　崇华喜静，可她却颇吵。崇华不大爱搭理她，她便白天在自己的小院儿里面玩，夜间坐在院子中苦，直哭道崇华来哄她才甘心。

　　崇华宫占据了整个九重天，面积颇大。崇华的居室虽然离她不远，但她还是找不到。有的时候崇华也会忙，到了傍晚依旧在批阅折子，校注经书，会听不见她的哭声。

　　又一次，她坐在院中哭坏了眼睛，整整一个月看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崇华无奈，挥手在她与他的院子之间变出了一条小路，还铺上了一层凹凸不平的鹅卵石。

　　崇华依旧不理她，只是告诉她，若是快到傍晚自己怕黑，就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尽头，他就在小路尽头的院子里。

　　苏陌颜乖巧的点点头，到了傍晚夕阳西斜，她便摩挲着，以脚掌的触感沿着石子小路走到他的院子里。他校注经书，她便倚着他的椅子睡大觉。反正第二天早晨醒来，她依旧会好好的躺在她的房间里，被温暖的被子裹着，度过一个黑的怕人的夜晚。

　　有的时候想想，她那时候真是吵得叫人厌烦。亏得崇华没有一脚将他踢出去，已经算是好的了。

　　苏陌颜闭上双眼，伸直了手臂探路，沿着这条石子小路默默地向前走。脚上穿着的锦鞋阻碍了脚掌的感应，她也不着急，就这么缓慢的走着，任由探出来的树枝划破了袖角。

　　磕磕绊绊的走了两刻钟，依旧没有走到石子小路的尽头。她不想睁眼，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原地，歇上一会儿。

　　四周有习习花香传来，温婉可人。

　　她想睁开眼瞧瞧，却突然想起，崇华的眼睛看不见，应当也是她现在的这种心情吧。她若是想看了，还可以睁开眼看看。可崇华呢？他若是想看，就算睁开眼也看不见啊。

　　苏陌颜摇头苦笑，她这种恩怨向来分的清楚的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了？明明是恨，却还带着关心。明明心中还有关心，却偏偏还放不下恨。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爱之深责之切吧。

　　指尖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下一刻，便被温润的指掌包裹了起来。溪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在做什么？小心摔到”

　　苏陌颜怔了怔，神色有些微恙：“没什么，就是突发奇想，顺着这条小路走回来了。”

　　溪谷身后没多远便是她以前居住的小院儿，银杏树不知开谢了几季，倒是愈发郁郁葱葱了起来。她与溪谷并肩行进自己的小院儿中，仰头望着银杏树高大的树冠。

　　虚掩着的门不知已经有多久没有打开过了，轻轻一推便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嘎”声，成片的灰尘飘扬而起，呛人口鼻。

　　二人并肩走入，苏陌颜以衣袖掩口，走了几步。小院儿里的一切摆置都通原来一模一样，银杏树下的矮几，平时晒太阳的藤椅，倒扣着杯口的青花瓷瓷盏，壶盖上积了一层灰尘的白瓷壶……

　　一院子的花树已经恣意生长的不成样子，与一丝不苟的崇华宫相比，宛若两个世界。她伸手推开了卧室的小门，昏暗的房间散发着一股霉味。

　　或许在她离去之后，这个小院儿便再也没人来过了吧，她抿着唇角，轻轻走了进去。

　　桌子上的烛台还插着一枝尚未燃尽的蜡烛，流淌的烛泪沿着烛台坐垂下，长长的痕迹下凝成猩红色的一片。

　　连床铺周围覆着的纱帐都已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灰，原本的鹅黄色纱帐早已经退化成了夕阳西下时那般的昏黄，透漏着一股颓败之感。

　　这纱帐，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换过了？这房间，她有多久不曾回过了？

　　苏陌颜用闲置的竹竿撑起窗子，抓了块以前用过得汗巾擦去了一层窗台上覆着的灰尘，又将房门也整个敞开。

　　闲置的屋子终于被阳光所溢满，隐约还带着三分原本的模样。

　　她拉开抽屉，果然，以前摔碎的半面铜镜和曾经用过的发簪耳坠还静静地躺在里面。摔碎的琉璃镯子未来得及沾，从老君那儿偷来的仙丹还未来得及销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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