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萝原本是不打算去的, 却没曾想, 苏容瑜竟亲自从文国公府内出来请她。
“给静南王妃请安。”苏容瑜身穿云锦缎袍,头戴玉冠,长身玉立于马车前, 颇有股风度翩翩之意。
玉带上挂扇囊、荷包等物, 看的出来, 今次前来求亲, 这人是精心装扮过的。
“二哥。”苏锦萝掀开马车帘子一角,看向苏容瑜。其实对于她这个便宜二哥,苏锦萝并无多大印象,她还是与大哥比较亲厚。在苏锦萝的感觉里,她的这个二哥实在是太低调了,低调的就像一个隐形人似得。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 这个隐形人一鸣惊人,竟以庶子身份当上了兵部侍郎。当今世道, 嫡庶之差, 犹如天隔地,更别说是在这样等级严苛的皇城内了。
苏容瑜的能力和手段,是毋庸置疑的。
苏锦萝看向苏容瑜的目光略变。
苏容瑜抬眸, 面色温雅。“二妹妹。”
原本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丫鬟这时顿反应过来,静南王妃未出嫁前可是理国公府的二姑娘。在这事上, 定会帮衬苏容瑜这个自家人。想到这里, 她慌里慌张的起身, 赶紧奔回府内去告知方婉巧这件事。
“正巧二妹妹路过, 不若替我来做个见证吧。”苏容瑜微笑道。
“这……”苏锦萝面露犹豫。
“苏锦萝!”突然,文国公府角门处传来一阵尖利的惊叫声,方婉巧提着裙,一路从角门处疾奔过来,窜过苏容瑜,一把攥住马车帘子,怒目圆睁。“你是不是也要帮着这个人来逼婚!”
“呃……”她该怎么说她其实只是路过。
“苏锦萝,我告诉你,你休想,我是宁死也不会嫁的!你若定是要逼我,我到时候就撞死在你们静南王府的大门上,让你们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方婉巧显然十分激动。
“可是我听说,苏大人是有婚书的。所以这事就算是讲到陛下面前,你也是讨不得好的。”苏锦萝呐呐道。
方婉巧一怔,继而越发歇斯底里。“什么婚书,当时我签的明明就是卖身契!”
“卖身契?”苏锦萝神色疑惑的看向苏容瑜。
苏容瑜笑道:“方姑娘莫再狡辩,那份婚书本官今日也带来了,不若请王妃辨别一二,如何?”后头那句话,是苏容瑜跟苏锦萝说的。
“那份婚书根本就不是我签的。定是你寻了人模仿我的笔迹!苏容瑜,你到底意欲何为?”方婉巧气得面色涨红,说话时喘着粗气,哪里还有一个贵女仪态,显然是被逼的狠了。
苏锦萝犹豫片刻,见四周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堵了她去城西的路,只好开口道:“我先进府。”
苏容瑜侧身,让开一条路。
方婉巧猛地一下甩开手里抓着的马车帘子,气呼呼的转身,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苏容瑜。
青绸马车辘辘从角门驶进文国公府。
方婉巧恶狠狠的瞪一眼苏容瑜,哑着嗓子恨道:“卑鄙!”
苏容瑜慢条斯理的打开折扇,目不斜视的跟着马车进了文国公府。
方婉巧咬牙切齿的随在后头,吩咐门房将角门关紧,把那些好事的人都拦在了外头。
明厅内,方夫人气得面色苍白,正靠在雕漆椅上任婆子顺气。
朱翘怜身怀有孕,正在养胎,自是不会在内,恐连这事都还不知道呢。其余的,就只剩下先前苏锦萝见过一面的沈姨娘了。
沈姨娘的面色也不好看。文国公府不好过,她这个做姨娘的自然也会被殃及。但在看到方夫人那副喘不上气的模样时,脸上却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方夫人自视甚高,自然瞧不上沈姨娘这个通房丫鬟抬起来的姨娘。只有在对着朱翘怜时,才会放下身段,讨好几句,毕竟朱翘怜的身份摆在那里。因此,沈姨娘平日里虽对方夫人百般讨好,但心里头也是不喜的。
明厅前的庭院内摆置着苏容瑜带过来的彩礼,还有一个媒婆,蔫蔫的站在那里,似是被刚才的架势吓着了,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媒婆原以为,她今日来,只要将彩礼给了,收些银钱,这事就算了结了。而且还因为她撮合了兵部侍郎和文国公府的嫡姑娘这件大喜事,身价暴涨,日后寻她做媒的人数不胜数。
正做着美梦,却没曾想,这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啊!方姑娘一听消息,寻死觅活的不说,竟连剪子都掏出来了,若不是方夫人及时阻止,这兵部侍郎怕是就要殒命了。
这哪里是来提亲的,分别就是仇家上门了嘛。
“静南王妃到……”明远立在垂花门处,朝内唱到。
方夫人神色一机灵,赶紧让婆子扶着她起身相迎。
苏锦萝提裙,过垂花门,入甬道,绕过那大箱大箱的彩礼,走至明厅内。
“给静南王妃请安。”方夫人毕恭毕敬的伏跪于地,行大礼。
明厅内外,丫鬟、婆子,家仆、外仆,尽数跪倒于地。
正是巳时三刻,日头渐大,秋风席卷进明厅,前后穿堂而过。庭院内的落叶没有洒扫干净,细薄的灰尘裹挟着秋风而入,苏锦萝暗眯了眯眼,那副与陆迢晔十分相似的表情,惹得随在身后的雪雁暗自心惊。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锦萝本性虽软和,但跟陆迢晔相处久了,首先改变的就是肢体语言方面,再者是做事方式。在陆迢晔的潜移默化和雪雁的刻意引导下,苏锦萝如今的王妃架子和表面功夫已初具模型。
“姑母不必多礼,请起吧。”苏锦萝坐上位,方夫人顺势坐在副位。
明厅很大,撤了插屏后,三间小明厅合成一间。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头铺着灰鼠椅搭小褥。槅扇半开,忽明忽灭的日头从外面透进来,显得整个明厅静谧而敞亮。
有丫鬟前来上茶,被雪雁挥退。明远自外来,将装着桂花茶的什锦小茶碗置在几案上。
苏锦萝端起,轻抿一口,与方夫人笑道:“贸然拜访,还望姑母莫见怪。”
“能得贵客登门,才是咱们文国公府的福气。”方夫人单手搭在扶手上,脸上显出笑来,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今时不同往日。在理国公府时,苏锦萝只是一个小小的嫡二姑娘,要毕恭毕敬的行礼后唤她一声姑母,她儿方淼也是位高权重的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如今,谁能想到,这苏锦萝竟嫁给了静南王。她儿却在陆府,刀里来枪里去的,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依照静南王在外的名望声威,苏锦萝这个静南王妃走到哪处,都是高人一等的。
“不知大夫人现下身子如何?”苏锦萝口中的大夫人,就是朱翘怜。
提到朱翘怜,方夫人的脸上稍显出一点笑意。她点头道:“孩子是保住了,就是不能动胎气,要好好将养着。”
自家儿子在外,朝不保夕,若方夫人还不能将朱翘怜肚子里头的孩子保住,待方淼回来,那可如何交代。
方夫人再不显初次出现在理国公府时那副锦衣华服的富贵高傲模样,余下的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她发髻上老式的珠钗,身上穿着的半旧衣物、戴着的单寡首饰,无一不说明了如今文国公府的没落。
苏锦萝不禁叹息。人生无常,谁都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东西,说没就没了。
稍稍寒暄几句,苏锦萝便将话题转向了方婉巧和苏容瑜的事。
“方姑娘说,她签的是卖身契,并非婚书。不知方夫人如何看?”
方夫人自是站在方婉巧这边的,可是那苏容瑜白纸黑字的将婚书带来了,她也莫可奈何。再者,方夫人也是存着几分私心的。
苏容瑜如今虽说官至兵部侍郎,但自家女儿先前,可是要嫁给四皇子做皇妃的。如今四皇子登基成帝,那她女儿若是嫁过去,就是皇后。所以这门亲事,是断断不能不能认的。
想到这里,方夫人就不免叹息,当时若非她嫌弃四皇子被先帝厌弃,将婚事一拖再拖,她家女儿如今,就是皇后了,哪里还会被这个庶出的苏容瑜威胁。
“还求王妃做主,我家巧儿,定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方夫人撑着扶手,从雕漆椅上起身,颤巍巍的伏跪下来。
“姑母请起。”
苏锦萝朝雪雁使了一个眼色,雪雁上前,将方夫人从地上扶起来。
“苏大人,能否让我看看那婚书?”苏锦萝抬眸,看出苏容瑜。
苏容瑜上前,从宽袖内取出婚书,递给苏锦萝。
苏锦萝接过,细细看过,然后又看了一眼最下头方婉巧的名儿,将婚书举向她道:“方姑娘应当认得自个儿的字迹吧?”
方婉巧站在方夫人身边,怒瞪一眼,喊得嗓子都哑了。“不是我签的,我当时签的明明就是卖身契!是这个卑鄙小人在陷害我!”
一边说着话,方婉巧一边走到苏容瑜面前,踮起脚尖,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这个卑鄙的混蛋玩意,你当真以为你能娶到我吗?也不好好回去照照镜子,就你那副尊荣,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
在苏容瑜面前,方婉巧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刁蛮嚣张模样。
苏容瑜淡笑不语,只看着眼前的方婉巧,替她端了一碗茶水来。
方婉巧骂的累了,顺势接过那碗茶水吃完,然后继续指着苏容瑜的鼻子骂。“就凭你这只癞□□也想吃天鹅肉……”
苏锦萝坐在首位,捧着手里的什锦小茶碗,突兀觉出一股子违和的祥和感。
其实,这两人,好像,似乎,还挺配的?
“这样吧。”苏锦萝清了清喉咙,成功将方婉巧和苏容瑜的视线吸引了过来。“既然方姑娘说这婚书不是她签的,那咱们就寻个会鉴定字迹的,瞧瞧这份婚书到底是不是方姑娘签的。”
“那王妃觉得,请何人来比较好?”苏容瑜道。
苏锦萝蹙眉想了想,“这……”
“下官倒是有一人可荐。”苏容瑜见苏锦萝一副为难模样,便道:“下官觉得,静南王可行。”
“他?”苏锦萝略微讶异的睁大一双眼。她倒是忘了,那厮什么不会呀,连她的玉圆珰都是他做的呢。
想到这里,苏锦萝不自禁的抬手抚了抚自己双耳上挂着的玉圆珰。
方婉巧跳脚,“你们都是蛇鼠一窝的卑鄙小人,我才不会信呢!”
“巧儿,不得无礼!”方夫人呵道。如今他们文国公府,谁都得罪不起。她的巧儿若是再不改改这臭脾气,迟早要出事。
先前方淼与静南王因为城阳郡主这件事发生冲突,虽然最后“真相大白”,但方夫人是怎么都不会愿意相信自家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方夫人一开始对静南王是怀疑的,可自用了静南王给的药方子,朱翘怜的孩子便保住了,所以对静南王,方夫人只觉,城阳郡主这事,静南王应当也是被连累的。
那城阳郡主一个残花败柳之身,竟还想逼迫静南王娶她,简直是痴心妄想。至此,方夫人更觉静南王是个君子。
“就按照苏大人所说,劳烦王妃请静南王来一趟,替咱们鉴定一下这婚书上的字迹。”方夫人起身,与苏锦萝蹲身行礼道。
苏锦萝面色尴尬道:“这……”那厮可不是她养的猫猫狗狗,能让她挥之即来,招之即去啊。
这些人也太看得起她了。
其实苏锦萝不知道的是,外头静南王宠妻的美名,早已远播。
“王妃,您做主,唤一声静南王吧。”方夫人又道。
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静南王为人,最是公道,此事只要有他做主,那她女儿的冤屈自能洗白。只是方夫人却忽略了一件事,若真将静南王请来了,婚书上的签字确认是方婉巧的,他们文国公府便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母亲,你糊涂呀!”方婉巧攥着方夫人的胳膊,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苏容瑜是静南王的人,这静南王自然是帮衬他的。
“闭嘴。”方夫人皱眉,握住方婉巧的手,平缓了几分情绪后道:“巧儿,你就说,这份婚书是你签的吗?”
“不是我签的。”方婉巧一脸笃定。她那时候,签的明明就是卖身契。
“既然不是你签的,那你怕什么?静南王最是个公道君子,定能还你一个清白。”
戴着君子之名的人,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君子名,静南王即便想偏袒,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毁了自个儿的名声。想到这里,方夫人便又与苏锦萝道:“王妃,除了静南王,咱们可再请孙老先生和瑞隐士,以保万无一失。”
方夫人虽信任静南王,但却绝对不会将码全部压在他身上。
孙老先生先前任内阁大学士,已辞官,住城东。瑞隐士住在城外,是个茹素清修之人,非常人能请动。两人在书法上,皆有十分造诣。
“母亲……”方婉巧噎着喉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原以为母亲对静南王十分信任,如今看来,也是存了一份防范之心的。
苏容瑜静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雅笑意,似对厅内变化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那签字,确是真的。任谁来瞧,都不会有任何变数。
苏容瑜抬眸,往方婉巧那处看一眼,眸中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厉色。她便是天上的天,他也要将她拽下来。即使他在她眼里就跟地上的烂泥一样,毫无差别。
苏锦萝在雕漆椅上挪了挪小屁股,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了。
她略思后,颔首点头,抬手招过明远,道:“那个,你去将王爷请来,就说有事要请他帮忙,”顿了顿,苏锦萝又微扬高声音添上一句,“若是实在不得空,那也没法子。”算是给自己留个台阶。
“是。”明远应声去了。
这头,方夫人吩咐府内管家,也去请孙老先生和瑞隐士来府,用的是静南王的名号。
毕竟依照这两位的身份,除了搬出静南王,无人能一下请动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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