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掌灯时分, 苏锦萝身着宫装,提着手里的掐丝小食盒行走在宫道上。
夏至,梅雨绵绵,似没有尽头。
雪雁撑着油纸伞, 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锦萝身旁,面色犹豫道:“娘娘, 陛下正在御书房内批写奏折。让福缘传话说,谁也不见。”
苏锦萝绷着一张瓷白小脸, 脚上穿着的缎面宫鞋被雨水打湿。她一句话未言, 只闷头往前走。越走越急,路过一水潭,“哗啦”一脚下去,溅了满裙。
“娘娘, 您没事吧?奴婢陪您回去换身衣裙吧。”雪雁看着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宫装, 面露焦急。
苏锦萝沉着一口气,疾走几步, 绕过穿廊, 停下步子, 立在石阶下。
御书房不远处,正站着两个宫女。
这两个宫女瞧着年岁不大,十五六的模样,生的相貌皎美, 虽穿着宫里头统一的宫女服, 但在衣饰、腰带、发髻上却花了不少小心思。
“我听说咱们陛下最宠皇后娘娘, 曾经有一个宫婢就因着冲撞了皇后娘娘,被杖责致死了。”头戴红花的宫女压着声音,絮絮说话,面露惊恐。
头戴紫花的宫女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嗤笑道:“陛下都一个月没进皇后娘娘的寝殿了。正所谓这花无百日红,男人呀,都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像是她们陛下这般神仙人物,本就该美眷无数。
“可咱们陛下为了皇后娘娘,后宫空虚。从登基到如今,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头戴红花的宫女疑惑道。
头戴紫花的宫女不以为然,继续嘲笑,“你以为陛下想守着皇后娘娘吗?若不是理国公府势大,早已成为陛下左膀右臂,单凭皇后娘娘的姿色,陛下哪里会瞧的上。”
其实这两个宫婢并未见过苏锦萝,只听得外头传,如今的这位皇后,是靠着娘家势力,才能将皇帝牢牢攥在手里的。
一个男人,哪里能忍受被一个女人威胁。皇帝已一月未入坤宁宫,这件事在宫内上下传的沸沸扬扬,一些有心之人蠢蠢欲动。
头戴红花的宫女被头戴紫花的宫女说服,两人端着手里的漆盘,袅袅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苏锦萝站在石阶下,纤细身形十分隐蔽,两人没有瞧见,依旧一副说笑模样。
雪雁站在苏锦萝身后,面色十分难看。“娘娘。”
苏锦萝提裙,慢条斯理的走上石阶。
御书房前挂着两盏琉璃灯,绵绵细雨如针线般接连不断的落下。落了雨,晚间天色有些阴凉。两个宫女推推搡搡的在御书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瞧,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句呵斥。
“大胆!”雪雁收了伞,握着伞柄,目光严厉的看向面前的两个宫婢。
这两个宫婢吓得一个哆嗦,立时伏跪在地,不住磕头。
“给姑姑请安。”
这两个宫女只见过雪雁,却没见过苏锦萝。苏锦萝一贯不喜穿那些繁复累赘的宫装,所以今日穿的很是素简。灯色下,小妇人肌肤如雪,比雪多一分香,比梅多一分白。
“本宫方才听着你们说话,讲的很是有道理。”苏锦萝端着身子站在那里,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头戴紫花的宫婢胆子稍大,悄悄抬眸看一眼。
面前的妇人穿着藕荷色宫装,梳螺髻,戴茉莉小簪,细白腕子上一只翡翠镯子,瓷白小脸,双耳如玉,缀着一对玉圆珰。小鼻子小嘴的,衬出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转着琉璃媚色,眼尾卷翘上扬,多出几许俏娇。
这是一个粉雕玉啄的妇人。若不是她梳着妇人髻,与那些尚在闺阁之中的女子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更加粉嫩娇艳些。
“大胆,这是皇后娘娘。”雪雁手里的伞敲在两个宫婢身上。力道不重,但因着伞上沾了细雨,所以两个宫婢身上的宫装皆湿。那滚滚雨水顺着脖颈往下滑,滴滴答答的贴在身上,抖的人不停的打寒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两个宫女自知方才的话都被苏锦萝听了过去,当时就面色惨白的不停磕头,恨不能上前抱住苏锦萝的大腿好好哭求一番。
苏锦萝声音平稳道:“雪雁,这事就交给你了。”
先前,苏锦萝觉雪雁做事太斩草除根了些,后头才知道,这是身为宫中女子必要会的。因此,也就默许了。
“是。”雪雁应声,吩咐身后的宫婢上前,将两个宫女拖走。
两个宫女使劲挣扎,叫的撕心裂肺,被捂住了嘴。
苏锦萝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抬眸往御书房门口瞧了一眼。
御书房内,男人身着龙袍,坐在书案后,手持毛笔,正在批奏折。福缘伺候在旁,手里拿着拂尘,时不时的挥开些上前的蚊蝇。
碧纱窗旁,熏燃了艾草,槅扇半开,露出一角娇翠欲滴的芭蕉叶。
苏锦萝伸手,拿过雪雁手里的那把伞,攥紧,然后使劲往御书房里头一挥。
雨伞上沾着的雨珠子,淅淅沥沥的都落了进去。男人坐的书案靠后,没带上几滴水,只鼻尖上沾了一滴。
温凉,微热。
手中朱砂笔一顿,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放下笔,然后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开口道:“福缘。”
“陛下。”福缘赶忙上前。
“将苏大人唤来,朕要跟他谈谈江南旱灾的事。”
“是。”福缘应声,刚出御书房,就被苏锦萝给逮住了。
“公公。”
“给皇后娘娘请安。”福缘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苏锦萝带着一张笑脸,指了指里头的陆迢晔。“陛下什么时候忙完?”
“陛下要召苏大人进宫,谈江南旱灾的事。”
“这都谈了大半月了,还没谈完?”苏锦萝往御书房内偷觑一眼,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小掐丝食盒。
福缘的额际沁出一些冷汗,他低着头,没有应声。
这皇帝和皇后闹别扭,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奴才呀。
苏锦萝蹙眉,小嘴微噘。
陆迢晔已在御书房内歇了一个月,都没踏足过她的坤宁宫。所以今次苏锦萝才会直接来御书房逮人。
“陛下劳累了这么久,我来替陛下送些吃食,补补身子。”话说着,苏锦萝就要进御书房,却被福缘给拦住了。
“皇后娘娘,陛下吩咐,谁都不能进去打扰,”顿了顿,又补充道:“连您也一样。”
其实,陆迢晔的原话是:谁也不得打扰,尤其是皇后。
苏锦萝的秀眉蹙的更深。她开口道:“如果我要硬闯呢?”
“这……”福缘面色微变,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然后默默往后头退了一步。
苏锦萝满意的点了点小脑袋,提着小掐丝食盒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男人目不斜视,依旧在批奏折。
苏锦萝上前,伸手,将占了书案大半的奏折“呼啦”一下都挥到了地上,然后才把手里的小掐丝食盒置在书案上,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男人泰山似得坐在那里,就跟没听到动静似得,依旧垂着眉眼,手持朱砂笔。
苏锦萝将小掐丝食盒里头的东西取出来,压到陆迢晔面前的奏折上。
陆迢晔手下动作一顿,看到白玉盅里头的东西。
“这是虎鞭。”小妇人跪坐到陆迢晔身边,白嫩小手点在瓷盅上,轻敲了敲书案。
陆迢晔终于抬眸,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趁机将陆迢晔手里的毛笔拿开,然后一把握住他的手,睁着一双大眼道:“送上门的你都不要?”
男人静看小妇人片刻,然后慢吞吞的抽开手,轻启薄唇道:“不要。”
苏锦萝小嘴噘的更高。她嗫嚅着声音,呐呐道:“你莫不是瞧中了方才那两个女婢?若是瞧中了,与我说一声便好,我替你将她们弄进来,随你要怎样。”
苏锦萝说的自然是气话,却不防对上男人那双幽深暗眸,立时就住了嘴。
陆迢晔叹息一声,推开面前的虎鞭汤,把小妇人抱到身上。
苏锦萝歪着粉颈,贴在陆迢晔胸口,吸着他身上的冷梅香,心中一阵安稳。
“你若不是总想着再要孩子,我也不至于如此躲你。”
“可,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想要呢?小萝卜都三岁了。”苏锦萝憋着一张小脸,抚上自己的肚子。
“小萝卜一个人多可怜呀,咱们再生一个陪她嘛。”
“宫里头那么多宫婢,还有好几个奶娘,哪里可怜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翻过奏折,继续勾勾画画。
苏锦萝一把攥住他的手,又将那支朱砂笔给甩开了。
“可是瑶姐姐都已经生完第二个了。我,我也想要……”苏锦萝急的眼眶有些红。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厮就是不愿意再跟她要一个孩子。
在苏锦萝的设想里,她可是要给他生好多好多孩子的。
先前做事时,苏锦萝想着这事,便拽着男人不肯放。男人心思细腻,立时察觉,避无可避之下,便搬到了御书房,竟不再碰她。
这可将苏锦萝给纠结的不轻。
今日的虎鞭汤就是她用来逼人。
“咱们再要一个嘛。”苏锦萝拽着陆迢晔的衣襟,从他腋下钻出来,使出了吃奶的劲要把人往卧榻上拖。
因着陆迢晔宿在御书房内一个月,所以福缘便吩咐太监在御书房内置了一架屏风。屏风后头是一张卧榻,不大,用来休憩却正好。只是让皇帝用来睡觉,还是过于寒酸了些。
小妇人拔萝卜似得拽了半天,男人纹丝不动。她咬牙,站直身子,冷不丁的解开了腰间宫绦,开始脱衣裳。
男人面色一变,一把拎住苏锦萝的后领子,就给人扔了出去。
“啊……”苏锦萝趴在紧闭的御书房门口,恨恨跺脚咬牙。
“娘娘。”雪雁上前,细细的替苏锦萝整理好仪容。
不远处,苏清瑜身穿官服,被明远引着进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苏清瑜神清气爽的躬身作揖。
李飞瑶半个月前又替他生了一个孩子,苏清瑜自然欢喜。只是这第二个孩子依旧是个男孩子,让盼着想要一个香软女儿的苏清瑜有些失落。不过既然是自家孩子,苏清瑜也不会嫌弃。
“大哥。”苏锦萝面色臊红的唤了一句。
苏清瑜上前,看到立在一旁的福缘,正在跟他使眼色,便轻咳一声道:“萝萝,江南灾情严重,你大哥和陛下有好多事要谈,你先回去歇息吧。”
“你们总是合起伙来诓我!”苏锦萝气急,使劲一顿跺脚,然后提裙飞快的走了。
苏清瑜摸了摸鼻子,万分心虚的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那盅虎鞭汤还置在书案上。苏清瑜看一眼,然后又看一眼。
“想喝?”陆迢晔蹲在地上,正在亲自收拾苏锦萝弄出来的烂摊子。这满地的奏折,若是别人,早就脑袋搬家了。
“咳。多谢皇上厚爱,还是不必了。”苏清瑜轻咳一声,蹲下帮陆迢晔收拾奏折。
李飞瑶的身子还没养好,他吃了回去可不是自个儿找罪受嘛。只是……苏清瑜将视线落到陆迢晔身上,脸上难免升起一抹担忧。
“陛下,我知你爱护皇后娘娘,可如今皇后娘娘闹成这样,您……”
“萝萝身子还小,现下不宜再要孩子。”小萝卜也算是个意外。陆迢晔话罢,将收拾好的奏折堆到书案上,敛眉道:“你也节制些。贵夫人虽看着身子比萝萝康健,但毕竟生孩子伤身,要养好了才能再生。”
“是。”苏清瑜面色一瞬正经,严肃点头。
这头,苏锦萝气势汹汹的回到坤宁宫,灌了好几碗凉茶,才将心头火气压下来。
“娘娘。”雪雁上前,手里端着驱蚊的艾草,走至槅扇旁,放好。
苏锦萝瞄一眼,霍然起身,走至衣橱前,闷声翻找。
“娘娘,您要寻什么?奴婢替您寻。”
“我那药呢?”
“什么药?”雪雁奇怪道。
“助兴的药。”苏锦萝咬牙。既然那厮那么能忍,她就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哼,他不要她生,她偏要生。
借口说什么她身子不好,还不就是在跟小萝卜吃醋,嫌弃她总是陪着小萝卜。
想到这里,苏锦萝走进偏殿,看一眼睡在木床上的小萝卜。这张木床就是陆迢晔给小萝卜做的那只,非常好用,小萝卜从来不舍得别人碰。
小萝卜长的越发像缩小版的苏锦萝。她穿着绯红色小衣,露出一截胖乎乎的藕臂,小鼻子小嘴的蜷缩着酣睡,小脸红红的贴着香枕。
苏锦萝十分奇怪。其实小萝卜最黏的不是她,而是陆迢晔,但陆迢晔对小萝卜虽宠,却从来没有过分迁就。相较之下,反而对她更宠。
也许因着这原因,小萝卜越发黏陆迢晔。先前是苏锦萝吃醋,后头小萝卜跟苏锦萝的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黏陆迢晔了,苏锦萝便想着再要一个,陆迢晔却是绝对不要。
“小黏人精。”伸手掐了掐小萝卜的脸,苏锦萝起身,将雪雁唤进来,红着脸让她将新制的那件红纱裙取来。
雪雁笑着应一声,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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