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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bella·

Yes!YourGrace 苏浅浅喵 9355 2021-03-30 09:28

  伊莎贝拉对亨利八世的第一印象——取代了她在走廊上的那惊鸿一瞥——并不是他那令人惊异的肥胖体形, 也不是他脸上那异常愤怒又病态的神色,而是——

  她听不太懂对方说出的英文。

  这让她回想起了纽约——并不是每个中国人都说着一样的语言,有些与她熟知的中文发音全然不同,就像在听一种全新的语言;然而,也有一些尽管相似, 分享着同样的语法与句式, 却在发音上有些不同, 譬如说她家楼下不远处一家四川饭店的老板所说的中文,就如同亨利八世如今的英语一般,让她半明半懵。

  尽管如此,有一种语言却是国际通用,古今相同的,那便是人类的情绪, 伊莎贝拉完全能看出来, 即便已经死去了好几百年,亨利八世仍然将自己视为大不列颠的君主, 而一位君主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半夜三更在走廊上被拦下,并且还胆大包天地提出了想与自己“谈一谈”这样荒谬的建议, 更不用说, 这个想与他谈谈的人, 一只手还一直伸在自己的肩膀处。有那么几秒钟,伊莎贝拉的耳朵里只嗡嗡地回荡着亨利八世响亮的咒骂嗓音——足以将远在几十英里以外的伦敦人民都吵醒, 便更加不必说温莎城堡的侍卫了——而她还在本能地追逐着亨利八世的鬼魂身体, 想让阿尔伯特与康斯薇露能够一直看到他, 直到她的丈夫一把将她捞进怀中,推进了一旁的另一条走廊,将门迅速地在身后关上——

  自然,这能够稍微阻拦一下温莎城堡侍卫的行为无法阻拦亨利八世的鬼魂毫无障碍地穿过那堵木门,并且继续恼怒地大吼着。伊莎贝拉只来得及听见一句“比最有经验的女支女的下体还要肮脏的”,就被阿尔伯特紧紧地捉住了胳膊,在温莎城堡里没命地狂奔了起来,速度之快,让伊莎贝拉甚至开始希望自己此刻是穿着束腰的,至少那样她的胸部还能有点支撑,不至于在奔跑中传来一阵阵疼痛;不仅如此,她的拖鞋还拼命在羊毛袜子上打滑,几乎是靠着她翘起的足尖勾在脚上,使得她每跑几步就无法控制地趔趄几步。但伊莎贝拉不敢停下,阿尔伯特也不敢,他们都能听见城堡侍卫向国家外交大厅赶来的沉重脚步声,呼喝声,还有在窗口接连亮起的火光。

  康斯薇露飞快地在房间与走廊之间穿来穿去,向伊莎贝拉报告着那些侍卫所在的方向,让他们能够顺利地远离追捕。幸好,与亨利八世拉开一段距离以后——就像所有过于肥胖的人士一样,他的漂浮速度并不快,无法与康斯薇露这样如同小鸟一般轻盈的鬼魂相比——他的咒骂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了,即便他仍然紧紧跟随在伊莎贝拉与阿尔伯特身后,至少也不会吸引来那些侍卫的注意了。

  “如果今晚再重来一次,”当她与阿尔伯特不得不躲在一个空置的巨大木柜中,躲避着正在四处巡逻,确认情况的侍卫时,她听见自己的丈夫懊恼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宁愿走遍城堡去追逐你之前看见的那个愁眉苦脸的公主,也绝不会让你去搭讪那位好国王——等等,让我重新说一遍,如果今晚可以重来一遍,那么我只想在温暖干燥,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度过这个夜晚,而不是这个冰冷,潮湿,而且似乎曾经有一千只耗子死在了里面的柜子。”

  “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感到有些愧疚的伊莎贝拉轻轻拍了拍阿尔伯特的手,悄声说道。这是一个尽管能躲下两个成年人,却在他们加起来的体型相比之下显得又浅又矮的木柜,因此阿尔伯特不得不以跪在的姿势躲在里面,而伊莎贝拉则只能蜷缩在他的怀中,紧紧地被对方的手臂搂抱着,如此才能稳住身形,不至于让她滑出木柜。当伊莎贝拉说完这句话,她立刻便感到阿尔伯特手臂又勒紧了一些,紧接着,一声轻笑从她的头顶传来。

  “我改变主意了,实际上,如果今晚再重来一次,我说不定还是会选择在温莎城堡中像一只被猎狗们追逐的松鸡一样抱头鼠窜。”

  “为什么?”伊莎贝拉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她如今也闻到了那被阿尔伯特形容为“仿佛一千只老鼠死在里面”的奇特臭味。

  “因为我得以像现在这样抱住你。”

  他柔声说道,伊莎贝拉只觉得心脏一滞,她的鼻子仿佛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功能。

  还好,康斯薇露的声音及时在她的心中响起,救场般地唤起了她的理智。

  我没在周围看见侍卫。她说道。我想他们都已经走远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伊莎贝拉赶紧将她的话向阿尔伯特重复了一遍,除了理由换成了“我似乎已经很久没听到侍卫的声音了”。只是,当她与对方躲在木柜中时,即便有一队大象轰隆隆地从木柜旁气势磅礴地经过,也没法盖过她唯一能听到的巨大的心跳声。

  我真心希望他们不会认为安娜有嫌疑,当我们离开南翼的时候,她还在楼下的小会客厅中翻阅着一本画册,这样的行为对于贴身女仆来说的确有些可疑,尽管我确定安娜只是想趁机多看看温莎城堡的艺术珍藏而已。康斯薇露担忧地说着,还好伊莎贝拉躲藏的这个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因此无论是她还是阿尔伯特都无法看见此刻伊莎贝拉通红的面颊,不然,康斯薇露又免不了要调侃伊莎贝拉两句。

  我相信安娜不会有事的,我反倒更担心听到动静的她会前去房间确认我与阿尔伯特的情况,结果发现我和他都不在床上。伊莎贝拉回答着,一边拍打着腿上沾到的木柜中的灰尘,她很确定身上这件西服外套算是毁了,无论切斯特先生多么努力,他恐怕都没法去掉布料上沾染的这股味道。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更应该赶紧回去了,在这儿等着,我再去确认一遍走廊的情况。康斯薇露说着,转身又离开了这间大厅。几秒钟后,伊莎贝拉便听见她告诉自己能够出来了,便拉着阿尔伯特向外面走去。

  她的脑袋才刚刚从木门后冒出,伊莎贝拉便登时有了想要再把它塞回那个臭不可闻的木柜中的冲动。然而已经太迟了,站在走廊上的亨利八世已经看见了她与阿尔伯特,立刻向他们漂浮了过来。伊莎贝拉便立刻推着不明所以的阿尔伯特向后退去——幸好,这似乎曾经被用来用作某种宴会的大厅有着足够的纵深让她与亨利八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即便他又开始大吼大叫,也不至于引来侍卫。

  “亨利八世就站在我们面前,”伊莎贝拉轻声告诉着阿尔伯特,同时也在心中告诉着康斯薇露,“但我不能再冒险去触碰他了,而他刚刚询问我为什么我们能够看到他——”

  亨利八世又愤怒地喊出了一句只有伊莎贝拉——但很快就不止有伊莎贝拉——能听见的话,他显然很不满她在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以前就与阿尔伯特窃窃私语的行为,逼得伊莎贝拉只得压低了声音回了一句,“如果您想知道为什么我——我们能看见您的话,那么您就得控制一下您的音量,否则我们天一亮便会立刻离开,而您的疑问也会永远得不到解答。”

  亨利八世凶狠地皱起了眉毛,他冰冷愤怒的目光顷刻间从伊莎贝拉的身上转到了阿尔伯特身上,意识到他的下一句话将会对自己丈夫说出的她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向前走了几步,刚好将距离缩短到了亨利八世所说出的话能被阿尔伯特听到的程度。

  “汝等为何人也?”

  他命令式地大喝着。伊莎贝拉真希望他的嗓门能稍微收敛一些。

  “我的名字是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马尔堡公爵,陛下。而她是我的妻子。”

  “汝的妻子?”亨利八世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目光上下打量着伊莎贝拉嘱咐安娜像几十年后会流行的修剪出的齐耳波波头,嘴里飞快地念叨出了一大段话,伊莎贝拉听了半天才大概拼凑出他的意思——显然,他对于自己死后的世界有着诸多不满之处,而一个贵族夫人竟然会拥有如此的发型这一点似乎在今夜成功登顶,成为了他死后最为痛恨的事情之首,而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自己年幼的儿子没能保住他的王位,而失于一个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的女王之手。

  一边抱怨着,亨利八世一边瞪着伊莎贝拉,似乎要在她的身上找出更多的可以用来攻击的点,阿尔伯特几次想要插嘴说点什么,但鬼魂不必换气的这一优势使得亨利八世的念叨成了一个词都泼不进的铜墙铁壁,直到他自己突然停下,换上了一副狐疑的语气,向伊莎贝拉询问着,“汝听上去不像是一个英国人。”

  “我是美国人。”伊莎贝拉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从亨利八世的表情上看,这句话似乎跟一个人承认自己是一头蠢笨不已的母猪没有任何区别,不由得让伊莎贝拉开始好奇他在温莎城堡中听到美国独立战争胜利的那一天脸色该会有多么好看。他阴沉的目光在自己与阿尔伯特身上打着转,眼神十分狠厉。

  “一个血统低贱的wench,一个在我活着的时候还没被创造出来,毫无历史与内涵可言的爵位持有者,怎么可能看见被上帝的无限荣光加持过的我,这不可能,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邪法妄术。”伊莎贝拉听见他轻声念叨着,此刻的亨利八世看起来,与其说他是一位曾经为一个伟大帝国的崛起打下了基础的君主,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胖修士。“我想我们该离开了。”伊莎贝拉凑在阿尔伯特的耳边说,“再在这儿待下去,我面临的就不是失眠的问题,而是噩梦的困扰了——”

  “大胆!汝等竟然敢在国王的面前交头接耳,做出如此粗鲁无礼之事!汝等可知我是谁也?我乃是亨利八世,以上帝的恩典之名,为英格兰,法兰西,爱尔兰之君主,英国教会的信仰守护者,以及苏格兰的最高领袖(Henry VIII, by the Grace of God, King of England, France and Ireland, Defender of the Faith and of the Church of England and also of Ireland in Earth Supreme Head)。如果我还活着,汝等的脑袋将会像奶油一样轻易地从脖子上被抹去——倘若汝等还希望得到哪怕一丝仁慈,便立刻跪下,且回答我的问题——汝等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让我的身形在凡夫俗子的面前显形?”

  最后一句话,尽管亨利八世的声音不大,却饱含着令人一听便不寒而栗的威严与压迫。显然,即便他死去的这么多年间,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当年作为君主时用以统治臣民的几个技巧。幸好他并不知道,眼前那个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女孩正在心中与她的朋友抱怨着一个中世纪的统治者怎么会有着如同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一般冗长的头衔。

  “我没有任何魔法,我生来就看到鬼魂的存在。”伊莎贝拉耸了耸肩,至少她的这句话严格来说也不能称得上是一句谎言。亨利八世震惊地看着她,“汝乃女巫?”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如果这能帮助你更好的理解的话,是的,我是女巫。”伊莎贝拉无可奈何地承认着。

  这句话立刻引来亨利八世简直戏剧化一般的情绪变化,转瞬之间,原本看似稍微平静了一些的他登时暴跳如雷地开始指责阿尔伯特胆敢将一位血统低贱,亵渎神灵的存在迎娶进了古老的英国贵族家族之中。

  老天,我猜他一定在美国及欧洲进行女巫清洗运动时在这儿听说了不少精彩的趣闻。伊莎贝拉在内心嘀咕着,。我之前还以为,他会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交流对象呢——

  你既然已经读了有关亨利八世的书籍,你该知道他是一个刚愎自用,傲慢冷酷,脾气暴躁的男人,在你决定上前告诉这位国王陛下你其实看得见他之前,公爵阁下不也警告了你这一点吗?依我看,要是你们谈话的对象是那个忧郁的公主,你们这会说不定已经带着一个精彩的故事上床休息了。

  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几百年,他作为鬼魂或许会有所改变——毕竟他要注视着自己的国家经历种种巨变——

  就在伊莎贝拉与康斯薇露在内心讨论的同时,阿尔伯特也正恭敬地向亨利八世解释着他们绝对没有任何想要打搅英格兰君主的想法,他们之所以会在深夜晃悠在温莎城堡的走廊上,只是为了能够得知那些遗留在这里的鬼魂未了的心愿。听到这里,亨利八世突然出声,同时打断了阿尔伯特与伊莎贝拉的话语。

  “未了的心愿?”他左右来回扫视着他们,狐疑不定地低吼着,“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除了我以外的与我相同存在——”

  “多着呢。”伊莎贝拉哼了一声,回答道。

  “这不可能!”亨利八世武断地喝了一声,“我乃是受到上帝之荣光眷宠,才得以由此获得了永生的命运,得以以都铎家族的正统统治身份世代守护英格兰的土地,汝等怎敢将我类比与那些蝼蚁一般的孤魂野鬼?”

  别与他争辩,伊莎贝拉。康斯薇露开口了。他永远都不会接受自己只是一个被遗愿而羁绊着留在世间的鬼魂,还不如在他的嗓门吸引来现在必然还在警戒中的侍卫以前,赶紧脱身。

  “请原谅我们的无礼,陛下。”因此,伊莎贝拉向亨利八世行了一个屈膝礼,尽管康斯薇露提醒她中世纪的女人并不这么向她们的君主行礼,但恭敬的意思多少还是藉由这个明显展现了低姿态的姿势而传达了,亨利八世看起来稍稍满意了一些,“我与我的丈夫都非常抱歉打搅了您——还把您与其余那些不值一提的孤魂野鬼混为一谈。我们恳求您的仁慈,并且准许我们离开这个大厅。”

  然而,亨利八世似乎不愿意那么快让他们离开。

  “汝等此前提到了未了的心愿,那是什么?”他颐指气使地问道。

  “那是只有孤魂野鬼才会拥有的事物,陛下,像您这般受到上帝的荣光眷顾的君主是不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心愿而牵扯着留在人间,更不会因为心愿的完成而消逝的。”伊莎贝拉随口胡诌着,只希望“微不足道”还有“消逝”这样的词能打消亨利八世心中的任何正在徘徊的想法,但她的料想错了。

  “我的确有未了的心愿,”亨利八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让伊莎贝拉不禁开始怀疑,就像她不怎么听得懂对方的英语一样,亨利八世实际上也不怎么能听懂她的英语,只是羞于承认这一点罢了,“汝是女巫,汝能实现我的愿望?”

  “严格来说,我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是,陛下,您得现实一点,我可没有超能——”

  可伊莎贝拉的辩解再一次被打断了。

  “我希望我的正统直系男性血脉能够继承英格兰的王位。”亨利八世庄重而严肃地说道,就像伊莎贝拉能够马上将他那个不幸早逝,连婚都没来的结的儿子霎时间复活过来,并且宣称对英国王位的合法继承权似的,“我简直无法忍受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女人,那个无能,愚蠢,懦弱,古怪,阴沉,不堪一击的女人,坐在我的位置上,统治着我的土地——”

  一连串的形容词就像炮弹一般地从亨利八世的口中射出,霎时间,那种肃穆如同泡沫般从他的脸上被如潮水般袭来的愤怒洗刷而去,他的双手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就仿佛是举着一把无形的长剑,正要将它刺进某个人的胸膛,“那个女人让都铎血系竟然就这么断绝——”他压低了声音嘶吼着,像用针突然戳破装满墨水的气球,即便百年时光也无法消弭的痛苦与恨意猛然在他身上迸发出来,如同墨迹洒遍整个房间,勾勒出了每一道深切的情绪所占据的边界与线条,“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汝必须抹去那些虚假君主统治的痕迹,让真正的正统血脉登上王座——”

  我想他说的是他的女儿,后来的伊丽莎白一世,童贞女王。康斯薇露在心中提醒着伊莎贝拉。她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因此在她之后,都铎王朝就此断绝,而斯图亚特王朝就此开启。

  他的遗愿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伊莎贝拉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无法完成您的心愿,国王陛下,没有人可以。这个世界上或许有能够看见鬼魂的女巫,却绝对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使死人复活,改写历史。”就在伊莎贝拉在心中对康斯薇露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阿尔伯特也开口了,“究竟是哪个家族统治着英国——这并不重要,陛下,重要的是都铎玫瑰不死,大不列颠长存——”

  “住嘴!汝怎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大不列颠如何长存,当都铎玫瑰早已枯萎?”亨利八世继续嘶吼着,假如说之前他大不列颠君主的影子的话,现在的他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既悲惨又可怜的男人,伊莎贝拉心中在对他涌现一分同情的同时,却也涌现了十倍的厌恶,“那些虚假的君主——他们不配统治这片土地,他们不配拥有我的国家,我的人民,我的军队。我从未正眼看过这些根本不配存在的生物——”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令伊莎贝拉不由得愣住了,她心中突然有了某种荒唐滑稽的预感,“您知道现在统治英国的是哪位君主吗?”她询问着,心想亨利八世不可能在知道美国的同时,对现任的君主却——

  “没有必要知道,反正他并不是都铎王朝的后裔。”亨利八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要是您整日都在这城堡中游荡,您怎么可能不曾听说过现任统治者维多利亚女王陛下?”伊莎贝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游荡?游荡?”中世纪的骑士精神显然一点也没有在这个杀了两个妻子的男人身上有一点残留,因为亨利八世毫不客气地向伊莎贝拉挥舞起了他珍珠灰色的虚无拳头,同时,阿尔伯特也警惕地将伊莎贝拉向自己那边拉了过去,似乎是害怕那甚至无法在空气中带起一丝涟漪的手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我是在巡视自己的城堡,愚蠢无礼的母牛!——让我告诉汝,女巫,我能够拥有着无尽的生命,永生永世长存与此,乃是因为上帝知道都铎家族的后裔才是英格兰的正统统治者!”

  这句话,亨利八世说得如此掷地有声,一时之间,伊莎贝拉与阿尔伯特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前者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她这一刻对任何历史人物的幻想都在这一刻破灭了——伊莎贝拉原本指望自己会遇见一个睿智,冷静,看破世事红尘的君主,能用他静观几百年来的朝代更迭,王权荣殒的感悟点醒自己,就像女王陛下与路易斯公主的经验是如何使她豁然开朗一般。她从未期待见到一个迂腐,可悲,沉溺在虚幻中无法自拔的老男人,而且还肥胖得吓人。

  即便当日伟大英明一如亚历山大大帝,也等同一介凡人般下葬腐烂。康斯薇露安慰着她。无论亨利八世过去做出了怎样的功绩,统治着多大的土地,多少的人民,没了权力的光环,他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这么说,您对伊丽莎白一世之后所有统治英国土地的君主都一无所知,哪怕你就一直待在他们视为住宅的城堡之中?”伊莎贝拉再次确认道。

  亨利八世哼了一声,“都是虚假的君主,无权被称为英格兰的国王。”

  “那您也不知道如今大不列颠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亨利八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不少,“不。”他生硬地说道。“没必要知道。没了都铎家族统治的土地,无论堕落成模样都不奇怪。”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在温莎城堡中徘徊不去,伊莎贝拉。康斯薇露在心中叹息着开口了。这里是都铎王朝花费了最多心血修缮和维护的城堡,也是他被埋葬的地点——他必然把温莎城堡视为了都铎王朝的象征,因此詹姆斯一世即位后,他或许就开始躲在这里,逃避着被另一个家族统治的英国,逃避着所有姓氏不是都铎的君主,拒绝看到英国在非都铎的国王与女王的治理下欣欣向荣的景象——一旦承认了事实,伊莎贝拉,那就意味着他也不过是曾经统治过英国的60多位君主中的一员罢了,而他要当亨利八世,以及那一长串接连而来头衔,直到永恒。变成鬼魂只让这种幻想加剧到了一种不可控制的地步——

  “可当我说我是美国人的时候,您看上去像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似的。”听着康斯薇露的分析,却仍然感到不可思议的伊莎贝拉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着。

  “那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亨利八世冷笑了一声,“也就意味着汝是个出身低下的女子——而我是对的。更何况,即便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汝的发型也说明了汝不可能出身于任何体面的家族。”

  “我们走吧,公爵夫人。”一直沉默着的公爵终于开口了,他握住了伊莎贝拉的手,拔腿便向长厅的木门走去。“汝等怎敢没有许可就从国王陛下的面前离开!”亨利八世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在他们身后怒吼道,“我会叫来侍卫将汝等全部抓起来!”

  “不,你不会。”阿尔伯特回过头看着他,平静地说道,“那些侍卫不会响应你的召唤,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因为他们已经是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臣民,而不是亨利八世。”

  真可惜,要是公爵阁下能将女王陛下那一长串的头衔说出来,该有多好。伊莎贝拉在心中啧啧有声地说着。

  更可惜的是,就算公爵阁下说了,有一多半估计亨利八世都听不懂。康斯薇露笑了起来,回答道。

  亨利八世呆立在原地,而阿尔伯特则继续向前走去,他的手指紧紧地与伊莎贝拉的手指交织着,肌肤相触间的温暖洗刷去了一点这个夜晚的荒诞不经,又为它抹上了一点甜蜜——

  如果今晚重来一次,伊莎贝拉在一个康斯薇露听不到的角落想着,她也会选择重新经历这一切。

  因为我得以像现在这样牵着你的手。

  她看着阿尔伯特的背影,如此想着。

  “等一下!”

  就在阿尔伯特与她即将推开木门的前一刻,伊莎贝拉听见亨利八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捏了捏阿尔伯特的手指,示意他停下来,并转过身。所幸的是,亨利八世的下一句话直到他漂浮到两人面前,才继续说出。不然的话,伊莎贝拉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掩盖阿尔伯特实际上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亨利八世这个事实。

  “how—how is she?”

  他又是胆怯,又是渴望,又是鄙夷,又是殷切地问道。

  伊莎贝拉与阿尔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虑,不能确定亨利八世问的究竟是大不列颠,还是她如今的统治者,维多利亚女王陛下。两秒中后,阿尔伯特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缓慢地向她眨了眨,伴随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刹那间,伊莎贝拉明白了,他希望由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She is thriving.”

  于是,她轻声回答着。

  ※※※※※※※※※※※※※※※※※※※※

  亨利八世的语言中,只有“你”被我翻译成了汝,这是因为亨利八世所说的语言为近现代英语,文法和语法,以及词汇大致与现代英语相近,主要差异在发音上的一些显著不同(这就是为什么伊莎贝拉觉得他的英文自己有些听不懂),以及用thou/thee/thy/thine来代替you和your的使用,以及一些动词后缀不同(比如art代替are,-eth代替第三人称单数的-s或-es)因此,我认为只翻译汝,以及用比较白话文的方式来翻译亨利八世的语言,更能让大家直观地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英文与现代英文之间的区别。

  如果想知道近现代英语与现代英语之间语法的区别,可以google“grammar in early modern english”,第一条应该就是牛津字典网站,里面的解释清楚易懂,对于任何想用近现代英文写作的读者都很有帮助,而且里面还对十六世纪常用的英语文法进行了诠释,如果想要写非常文绉绉的英文,照着那个文法例子去写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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