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话带到, 长离便回房练功了。
留钟明烛和若耶两人在院子里交头接耳。
若耶将信将疑看着手中扁平的青黑色铁匣,翻来覆去,打开又合上,嘴里不住嘟囔道:“这真的管用吗?万一被发现, 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钟明烛不理她,而是笑眯眯伸出两只手,双手握拳,问她:“你猜我哪只手里有灵石?”
“两只都有。”若耶皱了皱眉, 不知钟明烛在搞什么花样,“我还知道你左手有两枚, 右手只有一枚。”
修士不比凡人, 肉眼虽然看不到,但灵石法器之类的气息知晓以灵识一探就一清二楚。
“那这样呢?”钟明烛将一把灵石丢进铁匣,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后问道。
“不就多了几……”不屑一顾的话语戛然而止, 若耶盯着那铁匣,面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只见盖子与盒子牢牢紧贴, 一丝缝隙都没有, 她几番尝试都没能察觉匣子里的灵气。
见她不说话了,钟明烛得意道:“把那扇子, 还有五泉山送来的东西放进去。”
若耶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放入匣中后, 见钟明烛开始匣内四角六方排上灵石,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钟明烛却与她卖起关子来, 她动作极快, 看起来似乎已练习了许多次, 早就成竹于胸,待排好灵石后她又在其中贴上数十道灵符,最后将一团被灵力裹住的东西放了进去。
刚合上匣子,忽地插入一道严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钟明烛一抬头便看到程寻沉着张脸朝这边过来,程寻从未来过长离屋子附近,这次突然出现,叫钟明烛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稍纵即逝的惊愕后她很快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将匣子往若耶手里一塞,使了个眼色,暗中传话叫她赶紧收起来,转向程寻时脸上已是一派天真无辜,笑道:“回师伯,阿虞姑娘正在与我说些故乡的见闻。”
云逸知道引出千面偃的计划,所以若耶明面上的身份是宗主的客人,钟明烛给她胡诌了个名字,她就算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程寻将信将疑看了那匣子一眼,面上的不信任一目了然。钟明烛则暗笑,刚刚她如果说那匣子是自己的,程寻必然要叫她打开探个究竟,但说是客人的,程寻守礼,就算起疑也不好冒犯。
果真,程寻没有再过问那匣子的事,而是问她长离在不在。
听“长离”两个字被他说得如此生硬,钟明烛就觉得这师伯愈发讨厌起来,一抬下巴不自觉露出桀骜之态,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瞥见长离推门而出。
“程师兄。”和程寻相比,长离这副淡漠的态度几乎能称得上友好了,“找我何事?”
“我收到了宗主师兄的信,他有话要对你说。”程寻将一枚玉牒交给长离,又道,“还有,我想问,近日你可有我师父的消息?”
长离道:“多谢,小师叔没有联系过我。”
说两件事时依旧是毫无转承,不过钟明烛听得多了也习惯了。
程寻的师父就是龙田鲤,自那日一别后便没有再见过她,钟明烛以为她是提早去合虚之山了,可听程寻的意思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她不免好奇起来,便打起精神想多听些。
偏偏长离答完这两句就闭口不言,换了其他人势必要多问一句“小师叔怎么了”,偏偏她半点都不懂通情达理,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见程寻被晾在那,钟明烛心里好笑,她本想帮长离问上一问,可转念一想这师伯脾气不好,自己多话了说不定要被训斥,索性也装聋作哑起来。
倒是若耶,见识到这师兄妹之间的生疏,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自觉露出尴尬之色。
“我这些日子给师父传了好几回信,不过都没任何回应,我再去问问宗主师兄吧。”最后还是程寻先打破沉默,稍后他却话锋一转道,“功法修炼脱不了一个‘勤’字,你既为人师,就当勤于督促,而不是放任门下弟子无所事事,望好自为之。”
待程寻离开院子,若耶立即小声问道:“他是不是不喜欢你师父。”
闻此,钟明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连若耶都看出来了,这可真是有够明显的。
她第一次见程寻就觉得他不似其他师伯那样友善——至少表面上的友善。
待长离来了后钟明烛便愈发肯定这个猜想,程寻虽然在照顾长离一事上没有怠慢,但动辄吹胡子瞪眼睛,但凡见了长离总要给她挑点刺。
目中无人,恃宠而骄,罔顾礼节等等。
这些指责倒不算是无中生有,虽然钟明烛对此嗤之以鼻,但也心知肚明,以正道宗门弟子来说,长离身上的确能挑出一堆毛病。
单是待任何人、包括长辈都不假以辞色这点,就足够去抄书思过好几年了。礼法教条这些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写入门规,却是人尽皆知的世俗之礼。长离之所以能我行我素,只不过是依仗三大长老的偏袒以及云逸的好脾气,其他人就算颇有微词,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寻却是第一个对待长离像对待普通门人一样的人,叫钟明烛不满之余又有些好笑,好笑之后便是好奇。
私下里她偷偷问过长离是不是得罪过程寻,长离却说没有,她只记得幼年时与程寻有过一面之缘,但是连话都没有说上,天台峰结界牢固,连声音都传不过去。
琢磨着要不要找别人打听一下两人的过节,钟明烛转头就瞥见长离若有所思的神色,知她定是在思考“勤于督促”四字,忙不迭道:“我可是有好好练功的。”
长离没作声,倒是若耶怀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你的确是整天无所事事……”
“呸,他就是找借口教训我师父罢了,一定是嫉妒。”钟明烛很是不屑一顾,“年纪差不多的,那些个埋头苦练的蠢材,十个里有八个斗不过我。”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若耶至今还是没能习惯钟明烛毫无理由的狂妄。
钟明烛懒得理她,眼见长离愈发沉默,觉得她说不定真的在认真反思,想也不想就扯住她的袖子,柔声劝道:“师父莫多心,不拘一格因材施教亦是良方,再说我真的不是无所事事啊,对了,宗主师伯不是来了信,快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副发自内心的乖巧模样把若耶看得一愣一愣的。
“好。”长离听了她的话,轻触玉牒,稍后道,“师兄听闻叶少主遭人暗算的事,要我这几天守着,以防万一。”
说罢她便去屋里取了剑匣出来打算出门,焚郊已毁,如今剑匣里是三把寻常灵剑,普通灵剑承受不了她的剑气,极易损毁,所以她才一次把剩下的三把灵剑都放入剑匣。钟明烛瞧着那些剑品相都稀松平常,暗自琢磨道:这些灵剑用一把毁一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之后该想办法帮她寻把趁手的剑才是。
虽然以长离的修为,捻草飞花皆可为剑,但威力终究比不上灵器,遇到厉害的敌手不免要吃亏。
叶沉舟那本就有部分天一宗弟子留守,云逸派长离去只是为了多一层保障。
单论修为,长离在元婴修士中算不上顶尖,可论及实战,大部分修为高过她的元婴修士都不是她的对手。况且僬侥城中有结界,有守卫,还有诸如李琅轩之类不打算前去合虚之山的化神修士,僬侥城的规矩一向是正邪两道在城外怎么斗都可以,但在城中不得公然起冲突,千面偃不可能冒险闯入叶家别馆。
照理来说,长离此去决计不至有什么危险,钟明烛却想:如果那千面偃是个疯子凡事就难照常理来推断了。
但叶沉舟此时的确身陷危机,长离也没有不去的道理,眼看长离已行至门口,她忽然想起储物戒中那物,便唤住长离,将她拉到一边道:“我们换一换戒指,之后再换回来。”
若耶在这,未免上怀疑,她不好直接把竹茂林那竹筒取出来,索性将两人的戒指对调,摘下自己的储物戒后想了想又将里面应急用得上的灵符取出来,之后便将其塞入长离手中。
长离稍有不解,却没多问,储物戒里她唯一动用过的东西便是那几把灵剑,如今剑已全部取出,那储物戒于她来说便是可有可无之物,是以也无所谓钟明烛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深意了。
送走长离后钟明烛扫了眼长离的储物戒,不禁哑然。
里面各种灵草灵药倒是不少,但是灵石却剩的不多,想来是这一百年来替她刻符布阵、炼制法器挥霍了大部分。练习阵法符咒本就消耗极大,钟明烛后来学的还都是些高阶阵法,那六十四枚赤金朱明帖的炼制也不是易事,长离本身不曾下山历练过,灵石消耗后就没有渠道补充,当然是坐吃山空。
钟明烛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哪天这些家当被挥霍殆尽时她再向长离求助,对方却面无表情跟她说“没有了”的模样。
那想来也是极有趣的——她笑了起来。
若耶见她莫名其妙笑得春风得意,背上顿时一阵凉意,她小心翼翼问道:“你中邪了吗?”
然后就听钟明烛以非常和善的口吻道:“你该出门了,不要让人家公子等急了,这样没有道理。”
隔天,传来江临照暗算南冥的消息,众人一片哗然。
很多人都猜这会不会和云中城的内斗有关,但仍是不解,江临照是叶沉舟的挚友,可终究是外人,不便插足云中城的种种纠葛。况且云中城虽然内部暗流纷涌,明面上各派人马都是客客气气的,他此举无疑是公开扯破脸皮。
有人说这是狗急跳墙。
谁能想到那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竟令逐浪城的手下倾巢而出,守住各处关卡不分青红皂白就伏击南冥,偷袭不成就空口污蔑南冥盗他玄门功法,
他修为只输南冥一筹,两人相斗,没个几年分不出胜负,待附近的那些门派掌门发觉此事前去调解时,江临照却开始装痴卖傻,其余人没法子,只得将他和南冥一起扣住了。
钟明烛听到后简直笑痛了肚子。
这样不讲道理的事通常只有邪道修士做得出来,钟明烛本来还担心江临照这个正人君子会太过顾及颜面绊不住南冥,没想到他竟能像个流氓恶棍似的撒泼耍赖。
她觉得下次再见到那文质彬彬的江城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转念一想,江临照当初就敢无视禁令强闯天台峰结界,说不定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恪守世俗礼法的人,能做出这样下三路的举动也不奇怪。
叶沉舟得友如此当真是三生之幸,就不知这其中几分为了叶沉舟——又有几分是为了长离。
她眯了眯眼,薄凉的笑意自唇角浮现。
可惜了。
江临照和南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哪里都有人谈论。
“说不定是叶少主的意思。”
“怎说?”
“你看,长离仙子最近总往叶少主那跑,听说江城主与她往来密切……”
“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有人以十万灵石下注,赌五天内叶沉舟必定洗刷污名,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吧?”
坊间传言种种,大有愈闹愈烈的趋势,尤其是长离连续几天守着叶沉舟,叫人难以不生疑,偏偏她得了云逸的许可,旁人阻她不得。
南司楚沉着脸,他在僬侥最大的酒楼里,身处雅间,美人在侧,心情本应极好,然而那些戏言碎语不时穿门而入,却将他的好心情破坏殆尽。
一只手探过来,比白瓷更为细腻的手指举起酒壶,替他斟了满满一杯酒。
“公子,可是有烦心之事?”
他一抬头,看进女子水润的眸子,忽地一阵心驰摇曳,分明还没喝那就,眼中却浮上了朦胧的醉意。
若耶听他滔滔不绝开了话匣子,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只盼着这日子早点到头才好。
南司楚目前修为虽不高,地位却不低。他是南冥同脉所出,天赋又高,仅一百多年就临近结丹,南冥的手下或多或少都要敬他三分,是故当南冥不在时,幕僚遇事都要考虑他的意见。
钟明烛叫若耶试探几番后便当机立断把他当作了突破口。
若耶做了伪装,只与南司楚一人见面,其他人注意力都放在江临照和长离身上,根本没人留心南司楚这场属于少年意气的邂逅。若耶扰人心智的法术算不上高明,若南司楚的修为高一些,便能轻易察觉她话中的生硬拙劣,而今却只能任她灌迷魂汤。
确定千面偃快要按捺不住杀意后,若耶轻描淡写暗示南司楚妇人之仁必受其害,这时,南司楚忽然接到属下传信,须得马上回去。
他出来还没多久,心中有些遗憾,正思考如何邀请下一次见面,就见面前多了一个宝箱,他扫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一些灵药,玉牒以及炼器用的火油、栎木等原材。
算不上多珍贵,但也不至于太简陋。
“这是?”他不解。
若耶耐着性子解释说这是她的私物,自己马上要离开僬侥,临行前备薄礼一份以谢救命之恩,还说那些玉牒是无意中搜集的功法,她受限于资质无法修炼,与其放在手里浪费不如转赠给有缘人。
一番推辞后,南司楚终究收下那宝箱,他有意挽留,但信中口气焦急,必定是发生了要事,他只能请求务必让自己送行,而后便匆匆离去,半点没注意到女子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真的没问题吗……”回去后,若耶忍不住问钟明烛。
“那要看你那个什么咒是不是骗人了。”钟明烛倒是不紧张。
“那叫幻楼,是我们一族的独门幻术,区区筑基修士罢了,你不要小看我。”若耶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呛声道,“他一定忘得一干二净,除非别人对他使搜魂法,我倒是担心你那破阵。”
她的恼意换来一声轻笑以及愈发懒散的腔调:
“如果他能看到,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南司楚刚回府邸就听到了叫人坐立难安的消息,叶沉舟竟然扬言已查明线索,后天要在黑水岭洗刷冤屈。
南冥如今无法归来,幕僚商讨一番后不免询问南司楚有何高见。他想起那些烙入脑海的话语,冷笑了一声,问其中一人:“五泉山那些人是否有动作?”
“的确有,大部分人已前往黑水岭等候。”
南司楚心中暗想果真如此,眼中得意之色愈发明显,朗声道:“我以为,叶沉舟多半是虚张声势,实际上是想逃走。”
叶沉舟一直无法反击,最主要的原因是被各个门派困在僬侥,若能逃出生天,以他的手腕不难找出洗刷污名的办法,哪怕是无中生有。
“而我们不能让他逃走。”
他斩钉截铁的态度赢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可。他们本就有意要叶沉舟的命,只不过因为僬侥守卫森严才迟迟未能得手,叶沉舟离开僬侥城对他们来说反而更方便。
待商量好具体细节已是天明,众人散开去安排,南司楚回房后忽地念起那个宝箱来,他将箱子从储物戒中取出,放在桌子上,打开后随手执起一枚玉牒贴上额心想看一看其中的功法。
不料那玉牒竟是空的,他“咦”了一声,正想移开玉牒,额心忽地一热。
一道灵光自玉牒中飞出,打入他灵海,他眼中的惊诧瞬间消失,空余一片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隐约传来手下的呼声,南司楚如大梦初醒似的站起,他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手心,疑惑地皱了下眉。
——我刚刚在做什么?
他这样想着,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桌面,面上露出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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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最近那么慢,因为阴谋真的是很难写,弱智哭泣.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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