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下)
空旷的宫殿。
清冷的月光穿过殿门, 衬得里面所有的灯火都多了几分寂寥。
皇帝侧靠着椅子,面色苍白,眼窝发黑,整个人仿佛即将要走向另一个世界, 他压着气咳嗽,咳得痛苦,眉间的那一深深的褶皱似乎用刀又刻过一般。
而他还不想死, 仅靠着一股气撑着。
但病痛在身子里乱窜的生疼,无人能忍受,就算他是九五之尊,也架不住病痛的攻击。
皇帝的额头慢慢泛起了一层薄汗, 咳嗽更为剧烈, 实在忍受不住,骨瘦如柴的手搭在椅子边缘,提声道:“来人!”
没有人应。
皇帝的面色更差了, 拍着桌子:“朕说来人!”继而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弯腰咳嗽, 咳得天昏地暗。
抬眼时,就瞧见一只手递过来一盏茶杯,他怒而挥手, 茶杯一下子被摔到地上,破裂, 茶中的水洒得到处都是, 皇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朕叫人都不来, 看来你们是不想要这脑袋了。”
说完这话,皇帝抬头,看清来人到底是谁时,眼中出现了深深的戾气。
“父皇息怒,他们都被儿臣遣走了,不关他们的事,您咳得厉害,儿臣再给您去倒杯水罢。”少年面色带笑道。
皇帝吐了一口浊气,微倚在椅子上,道:“好你个七子啊。这从京城到福建好歹要个一月,你不过几日就赶了回来,是飞回来的,还是根本没去啊?”
七皇子回道:“儿臣察觉京内必会出事,才特意隐瞒。”
“出事?”皇帝笑了,可笑意未到眼底,“能出什么事,朕看你今日进宫,才会出事。”
“父皇圣明。”七皇子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慢慢道,“儿臣今日过来,就是想让父皇写下诏书,将皇位传给儿臣,我那十弟年岁太小,还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担了这份责任罢。”
“逆子!”
七皇子的话刚说完,皇帝随手扔了个砚台过来,直打七皇子脑门。
‘嘭’
少年没有躲开,任由那沉重的砚台砸到了额头。
闷哼一声,额头上一下子渗出了鲜血,掺杂着墨汁淌了下来。
而散开的那些墨水,飞溅到了衣裳,脖颈上,整个人变得狼狈不堪。
他抬手轻轻抹去快要流进眼睛的污渍,看了看,墨中带血,红与黑扭曲在了一块儿,隐隐约约传来的是淡淡的墨香味,而随即而来的是血液的腥臭味,两种味道糅杂着。
他只感到一阵反胃恶心。
少年笑了,摩挲着手指,站起了身,慢慢道:“父皇这么生气做什么?儿臣今日来,除了方才说的事。还有一件事想问问父皇,前些日子,儿臣听闻这世上有一味神奇的毒药,人吃了之后啊跟生病死去没什么两样,被人喂了这毒药是查都查不出,父皇说神奇不神奇?”
听到此话,皇帝瞳孔一缩。
少年看着皇帝,笑意更深:“父皇是知道的吧,父皇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味药明明就是父皇让人制出来的,为的什么呢?”他停顿了一会儿,脸开始变得扭曲:“我不知道,可我后来知道了,原来是为了给我那十弟争皇位!”
他一下子就暴躁起来,冲到皇帝面前撑着书案:“你下了这么大的一盘局!你多久之前就筹谋好了!遣开我和老师,把我们遣到福建!什么水灾!什么受贿,都是狗屁!什么都没有,不,不是什么都没有,还有一大群刺客等我们自投罗网!等我们走了,你又开始布网了,从李应光开始,到六部,到五军都督府,从上到下!你一一清理干净,为的就是扫除障碍,可这还不是最为关键的,关键在于你,不是吗?父皇?你想得多周到,就算遣走了我们,也有回来的时候,就算派了刺客,也有生还的机会,可你若死了,外界传言七皇子也死了,你无奈之下,只能托孤,多委屈啊!多完美啊!到时诏书已下,朝中又无我党派,自然会拥立十子,等我们回来,早成定局……父皇……”
少年声音越压越低,怒火藏在喉间,嘶哑着:“可生死有命!你还未到死期,但你又得趁着这个时间传位,只得吃下那味毒药,无人察觉,只当你是病死了!”
他胸膛上下剧烈起伏,死死盯着皇帝,双手因为抓书案抓得太用力都扣着血。
“你为他做到了这地步……甚至不惜用死亡给他铺了这条血路。而我呢,自打知道你病了开始,我四处寻医,亲自登门造访,只为他们能多救救你,多救一天就是一天,你早朝少咳嗽了,我能高兴一整天,听太监说你又头疼,我恨不得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去侍疾,你是我的父皇,是我的父亲,更是我的爹啊!你可我得知那味药的真正用处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有想过我吗?”
“你有记起过我吗?”
“你有把我放在心上吗?”
少年的质问声愈来愈低,最后竟笑了起来,笑得自己都快岔不过气,倒在椅子上。
皇帝看着他,面无表情。
少年笑完了,继而道:“我还记得母后在世时,父皇你对我也是看重至极,母妃走了,把我的父皇也带走了。”
说完,就走回到皇帝的面前,轻轻道:“父皇,你就把诏书写了吧,你如果不写,我那可怜的十弟我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好胆子,”皇帝对上少年的视线,面容阴沉,慢慢道,“朕写可以,但写之前,我要先见一个人。”
*
赵珣无数次踏入过皇帝的书房。
为国事、为官员、为皇子。
这最后一次,他也能想到是为了什么。
赵珣沉稳着脚步,踏入这御书房,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狼藉。
七皇子见他来了,难掩脸上的欣喜,跑过来道:“老师,您来了……那边……”
“都好了,请殿下放心。”赵珣道。
“放心,我自然是放心的。”七皇子笑道,“辛苦老师了。”
“殿下客气了,”赵珣语气温和,又上下打量下他,“好了之后就去找太医包扎一下,再换身干净衣服。”
少年高兴地‘哎’了声。
赵珣说完,就将目光投向皇帝,他正闭着眼睛,赵珣扫过之后,转头对七皇子道:“你先出去吧,我与圣上谈谈。”
七皇子看了看皇帝,又看回赵珣,纠结道:“好,那老师,我先出去了。”
待人走后,殿内恢复沉寂。
皇帝缓缓睁开了双眼,直盯着赵珣,慢慢道:“你可知朕叫你过来为什么?”
“事到如今,臣猜圣上想做的不过是两件事,一是质问,二是请求,”赵珣坐在了七皇子方才坐的位置上,温言回道,“质问臣为何这般做,请求臣放过冯贵妃与十殿下,圣上,臣猜得对吗?”
皇帝吐出了一口浊气,眼神愈加深沉,过了许久,才说出了一句话来:“你既然都猜到了,为何还过来?”
他的质问,他的请求。
他知道赵珣明白回答他或是答应这请求基本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那就是纯属浪费时间。
“臣是来替殿下拿诏书的,殿下来了这般久都未将诏书拿到手,”赵珣轻笑,“臣就想来一趟,将诏书给殿下带出去。”
皇帝笑了,笑到一半,脸色发冷:“赵珣,你可曾还记得是谁将你一路提拔?”
“是圣上。”
“你还记得……”皇帝冷笑,“现在却来逼宫。”
赵珣叹了口气道:“如若陛下一切秉公处理,无一点私心,倒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地步。圣上问臣到底为哪般,臣一直以来只有一个目的。”他的眼神渐渐变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目的并未一味追逐权势,臣也不能一味顺着圣上来,陛下懂吗?”
皇帝没有说话。
赵珣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而圣上的请求,留下冯贵妃与十皇子的性命,恐怕不能如圣上所愿了。”
“你敢!”皇帝踉跄着起身,还在死撑着,“你敢动他们……这诏书就休想拿到手。”
赵珣笑了:“诏书臣要,他们的性命臣也要。圣上,臣不是七殿下,但圣上清楚臣,诏书写不写,还是看圣上的决定。”
简简单单平和的一句话。
皇帝却听得面目扭曲。
他哪有什么选择。
不写,玉宁与孩子不知道会被害成什么样。
他是真没想到啊。
他精心布置的局,甚至以自己的性命当赌注,还是被人生生破了局,将自己的性命与皇位搭了进去,事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提笔数次,面目愈来愈扭曲,眼中的绝望愈来愈重,最后瘫软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写完了整张诏书,写完诏书后,将袖中的毒药一饮而下。
*
七皇子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大门打开。
赵珣出来后就将明黄色的诏书给了他,七皇子一瞧这个:“老师,父皇写下诏书了吗?”说着,他忙打开瞧了瞧,越瞧越喜,“我去谢谢父皇!”
说罢就赶紧踏入殿门。
而不过一会儿,就是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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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这个 还要改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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