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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千张面孔 零落成泥 6844 2021-03-30 09:27

  听到魏霖的话,又见着他那仿佛害怕被她遗弃的流浪动物般的神情,赵以澜心中一叹,轻声道:“我没有怕你。我只是……有些意外。”

  魏霖要当上皇帝,敌人那么多,他的面前别无他途,他只能变成那样的人,才能成功实现心愿。她其实早明白这一点,并且过去她还指望着魏霖能成熟得更早一些。是她的错,离开了四年,思想没来得及转换过来,对她来说,他的成熟度从三直接跳到了八,她难免一时间接受不了。

  然而,她知道那是必然,她必须接受。若非他在这四年里成长得那么快,又如何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听到赵以澜的回答,魏霖似乎稍稍松了口气,他笑望着赵以澜道:“以澜,谢谢你。”

  赵以澜勉强笑了笑,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接下来……你还准备再试一次吗?”

  魏霖似是思索了片刻,才说道:“暂时不了,今日已经打草惊蛇过一次,再来一次风险太大。”

  赵以澜暗暗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魏霖却没有放过之前的话题:“以澜,你还没有答应我,与明教之人保持距离。”

  赵以澜眉头略皱了皱,这时候她没办法说出自己是明教之人这种事,虽说明教之中所有人都是她自己,可魏霖让她远离明教的人,却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明教的大家,曾经给过我不少帮助。”赵以澜抿了抿唇道。

  魏霖担忧地看着赵以澜:“我知道,可那是过去的事了。今后他们与我为敌,或许会伤害到你。”

  “不会的,牧英哥哥不是那样的人。”赵以澜连忙说,她差点就想告诉魏霖,明教没有人会伤害她,所有人都是她自己,伤害她个鬼啊,她可没有自残的兴趣爱好!

  但有些事,是注定不能说出口的,对任何人都不能。

  “知人知命不知心。而且,此一时,彼一时也。”魏霖面色平静地看着赵以澜。

  赵以澜见他这坚定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从结果上来说,身为明教成员之一的神医希波确实将他的大计划破坏了个彻底,他怎么可能不记恨上明教呢?将心比心,要是谁害得她攒了这么久的成就点一夜之间清零,她只怕连杀了对方的心都有。

  最后,赵以澜回魏霖以沉默,魏霖也没有再强逼她,只是叮嘱她小心,随后便离开了。

  赵以澜呆呆地在院子又坐了好一会儿,翻出系统面板,看着“97”这个数字,从没有一刻那么迫切希望成就点能立即到一百,那样,她就完全不用面对这样的烦心事了。

  赵以澜起身,正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毕竟她也累了一天,此刻只想在柔软的床铺上好好地打几个滚。

  然而,她刚站起身,忽然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去。

  月光下,屋顶上,一个黑影静静地立在那儿,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而此时,奚迟从房间里快步走出来,挡在赵以澜跟前,一道神情严肃地看向那不速之客。之前魏霖来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但正因为知道那是魏霖,他也就继续休息,没有出来的打算。然而这会儿不一样了,感觉到屋顶上有人,他立即起身来到院子里,与赵以澜一起御敌。

  “阁下何人?”奚迟问道,“半夜三更,来此有何贵干?”

  屋顶上看不清容貌的人忽然嗤笑了一声。

  赵以澜面色一变,整张脸便垮了下来,这声音是多么耳熟啊!

  “阿迟,你先回去吧,这儿我可以的。”赵以澜对奚迟道。

  奚迟迟疑地看向赵以澜:“姑娘,此人……”他能感觉到对方武功高强,他也知道,从西洋回来之后,赵姑娘的功夫突飞猛进,面对一般的武林人那是完全没问题的,可当对方是武林之中的顶尖人士时,他就不那么确定了。

  若是从前,赵以澜肯定巴不得奚迟就留在她身边保护她,但如今,她勤练了四年的功夫早令她脱胎换骨,再加上系统能提供的帮助,她本身的实力不可小觑,根本不怕来人。

  “没事,我能应付的。”赵以澜对奚迟笑了笑,催促他回屋去。

  奚迟到底拗不过赵以澜,只好又看了屋顶上的人一眼,进屋子去了。

  赵以澜见奚迟进屋了,便走到之前她和魏霖坐过的石桌坐下,而屋顶上的人也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身子轻盈地从上方一跃而下。

  月光清凌凌落在他的身上,在黑衣的映衬下,更显得他眉目如画,雌雄莫辨的脸上似乎常年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杀气,令人不敢因他的脸而心生任何旖旎的心思。

  “舒阁主,请坐。”赵以澜略一扬手,看向来人。

  舒断念漆黑的眼中映着赵以澜平静之中略带笑意的面容,他纹丝不动,只阴冷地说:“我以为,你再见我,至少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祈求我的宽恕。”

  赵以澜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岂不是大煞风景?”

  她托腮,侧头看舒断念:“你若不想坐那也无妨,门在这边,屋顶在那边。”

  这跟舒断念曾经在脑海之中预演过很多遍的重逢画面截然不同,他站在那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最终却还是大步迈了过来,在赵以澜面前坐下。

  “四年不见,舒阁主风采依旧。”赵以澜将手肘从桌上挪回来,不动声色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不知舒阁主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虽说赵以澜在舒断念面前表现得好像很平静的模样,实则她心里简直是有一草原的羊驼呼啸着而过。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每一次出去浪出去闯祸后回来的落脚点,当初她从西洋回来见到魏霖就差点被他的出现吓得够呛,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天,这样的惊吓又来了一次,而且还是更严重的那种!

  然而,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是不能不保持冷静。她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武功稀疏平常的她了,如今的她,在经过那么多年的苦练之后,已经能将内功和招式融合在一起,面对高手她也不会只是乱放内力,毫无胜算。如今的她,以她本身的内功和外功打底,再加上系统的内功丸,即便是在舒断念手下,很可能也不会吃亏。当然,若真打起来,她肯定是讨不了好的,而且也会连累到阿迟他们,素衣怀孕,范前辈病体未愈,真打了,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撤退。

  所以,能叨叨就绝不能动手。

  “澜儿,真是许久未见了啊!”舒断念加重了“许久”这个词,四年了,他还真以为他这辈子都见不着她了。

  赵以澜微微一笑,她也觉得自己躲去西洋的选择真是太聪明了,事后也证明十分明智,轻易便拿到了那么多成就点和好感度。

  舒断念继续道:“澜儿,你不是很聪明么?你猜,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赵以澜回想着自己从西洋回来之后的一举一动,并未发现特别大的疏漏。这个世界也不小,又没有监控,哪就那么容易找到她?只是,在回想的过程之中,赵以澜忽然在某件事上停顿了片刻。

  范前辈中的毒。舒断念是知道她有那种解百毒的解毒丹的,说不定给范前辈下毒就是为了引出她来?她后来是问过范前辈的,他怎么就中了那种奇怪的毒?范修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一个小镇休息时莫名其妙就着了道,等到回过神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可是,舒断念知道她和范修的关系么?似乎应该不知道才对……

  想着自己回来之后的每一个片段,赵以澜忽然心思一动,她想起了一个人。

  “琴师?”赵以澜试探着开口。她并不认为自己回来的路上露出过破绽,舒断念不太可能知道她去了西洋,而她从西洋归来的日子根本就是临时起意,他又不认识范修,而早就知道她住在哪里的魏霖也不可能将她的住处告诉舒断念。唯一奇怪的,就是那个叫做裘然的女琴师了。等等,裘然……囚澜?!她居然现在才发现!

  被赵以澜道破真相,舒断念不惊反倒喜,果然不愧是他的澜儿,就是足够聪慧,轻易便能发现真相。

  裘然是他三年前便派去大皇子府的,她本身没有任何武功,而她的身世也没有作假。裘然花了三年时间接近魏霖,目的只有一个,当赵以澜接触魏霖时,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回来。这个任务,裘然完成得十分完美,而得到消息的他通过远远地跟踪魏霖,因而找到了赵以澜的落脚点。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四年,此刻有种本已不该属于他的兴奋。

  “是。”舒断念承认得十分干脆,他笑望着赵以澜,微微扬起一边眉毛,脸上的戾气散了不少,竟多了几分少年气息。

  赵以澜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自荐枕席的少年。

  一晃,已经七年过去了。

  可能是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缘故,赵以澜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种行将就木的老人,总是忍不住追忆往昔,心态都有些追赶上那些老头老太了。

  “真是辛苦了。”赵以澜看着舒断念,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不怕他了。她有高强的武功,又很快就要离开了,还怕他什么呢?

  她笑眯眯地说:“久别重逢,不如喝一杯?”

  舒断念对于赵以澜这样的表现只觉得诧异,他一开始觉得她一定是故意装作这般冷静的模样,心里却在思量着什么时候再次从他身边溜走。然而,奚迟也在这里,另外一个房间里还有个身体不好的老头,她是不可能自己溜走而将他们留下的,他那么确切地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当初,她不就是为了那个镖师,选择了更艰难的假死而不是逃走么?

  赵以澜没等舒断念回答便站起身,走向厨房。

  舒断念如同雕塑一般坐在原地,并没有去阻拦她。

  赵以澜也没去管他,从厨房里取了一壶酒,加一碟花生米,拿到石桌上,又坐了回去。这期间,舒断念的视线并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片刻,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错愕。

  赵以澜替舒断念倒了一小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舒阁主,来,为久别重逢干一杯。”赵以澜举起了小酒杯。

  舒断念没动,他冷笑一声:“难保你不会在酒里下毒。”

  赵以澜愣了愣,从舒断念面前将酒杯拿回到自己身边,不怎么高兴地说:“不喝就算了。这是素衣亲手酿的果酒,可好喝了,我还舍不得给你喝呢!”

  赵以澜这孩子气的表现令舒断念有些发怔。

  四年,对于某些岁数大的人来说,或许并没有多久,白驹过隙,一晃而过罢了。但对于年轻人而来,这段时间或许意味着令人惊艳的蜕变。

  之前的第一眼,舒断念在赵以澜身上看到了这种蜕变。在最后一次见她前的两年时间里,他跟她断断续续也打了不少交道了,他知道她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知道她活泼机灵,临危不乱,却又胆小怕死,总给人一种特别滑不溜秋的感觉。但如今四年过去,她的面容自然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这种改变不仅仅是发生在身形的抽长和面容的长开上,还发生在她的气质上。她身上的那种灵动跟过去如出一辙,但除此之外,她的沉静更突出了,还多了种莫名的睥睨天下的感觉,连他都差一点被她震慑住。

  但在他下意识质疑她酒中可能有毒时,她却又做出了那种稚气的模样,令人只觉得错愕,片刻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就是真实的她,一个同时拥有很多矛盾面的她。

  在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舒断念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这四年间,他真心笑的时间并不多。并没有多少令人觉得高兴的事,多占一点地盘,多杀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只是日常生活之中的调剂,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他差点就以为,他已经忘记真心微笑是什么模样了。她只在见面的一刻钟内,就让他回想了起来。

  在赵以澜要将本是为他准备的酒也拿去喝掉之前,他伸出手,将酒杯夺了过来,一饮而尽。

  赵以澜托腮笑望着舒断念:“舒阁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经不得激将啊。”

  舒断念面不改色:“怎么,酒中真有毒?”

  赵以澜笑眯眯地说:“你猜?”

  舒断念懒得回答她这种无聊的问题,伸手将赵以澜面前的酒壶整个儿拿过去,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其后却又觉得不过瘾,直接对着壶口喝了起来。

  赵以澜:“……”好气哦,好好的酒就被他这样牛饮浪费了!

  她双手环住自己手中的那一杯幸存者,看舒断念一口气将酒喝了半壶下去。晶莹的酒液顺着他那高高仰着的脖子流下,缓缓顺入衣襟之内,这是一幅除了赵以澜之外无人欣赏的美景,诠释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舒断念仿佛沙漠之中见到绿洲的旅人,一口气解了渴才停下,微微扬眉看着赵以澜。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通牛饮将他的戾气都带下去了不少,舒断念原本以为自己再见到赵以澜会恨不得将她撕碎,可这会儿,他的心情却出奇地平静。他想,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一阵插科打诨之后,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他来的目的了。

  赵以澜同样平静地看着舒断念,二人心平气和地对视着,许久之后,赵以澜道:“舒断念,我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大家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如何?”

  依稀之间,赵以澜觉得自己好像提过类似的提议,那应该是在四年前,但结果明显不好。

  舒断念果然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么?”

  赵以澜道:“有些事,其实没那么难,单看你愿不愿意去尝试。”

  “我不愿意。”舒断念说得果断。

  “别说得这么武断嘛,世界如此广阔,何必执着于某样东西呢?先学会放手,才能拥抱这伟大的世界。”

  舒断念道:“我不乐意。”

  赵以澜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不能这样,谈判这种事,就应该你来我往,有进有退才能继续下去,你这样一口咬定死活不退就没办法谈下去了。”

  舒断念眉头一挑,表情很冷:“我也没打算跟你谈。”

  说归说,他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赵以澜道:“今时的我,跟过去不同了,真要动手,你说不定还不是我的对手。”

  “要试试么?”舒断念冷眼看她。

  赵以澜一下子趴在了石桌上,十分果断地说:“不试,今天好累,不想动手。”

  舒断念一时间并没有开口,她这话,在他听来,竟然有几分撒娇的意思,他的视线里多了几分热切。

  赵以澜脑袋微微一抬,下巴还搁在石桌上,就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舒断念说:“我们真不能和平相处吗?打架很累,总是跑来跑去也很累的。”

  “你若不跑,我何必追你?”舒断念哼了一声。

  赵以澜道:“那我以后不跑了,你就不追了?太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舒阁主,我知道你是个一言九鼎的汉子!”

  汉子这个称呼无论如何都跟舒断念不匹配,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中计了,然而他非但没有被算计的怒气,反倒能莫名地感觉到赵以澜的真诚。

  想到赵以澜曾经的斑斑劣迹,舒断念道:“只怕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举家搬迁了。”

  赵以澜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那是不可能的,素衣还有身孕呢,都快生了,我们能跑到哪儿去?”

  舒断念看了赵以澜许久,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

  他不认为,在经过四年的分别之后,赵以澜忽然就想通了什么,要是真那样,她应该会主动来找自己,而不是等他找来之后才这般表现。

  赵以澜笑得认真:“我已经说过了,因为我累了啊。”

  虽说累这个理由也不算作假,但真正的理由,却是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的。她的任务都快完成了,很快很快,她就能拿到100点成就点,就可以回到她自己那个时代去,这里的人事,跟她再没有关系,她就对舒断念好一点又能如何?

  她虽然让自己努力适应这个时代,但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同过这个时代,她总还是要回去的,这里,只不过是她的一段旅程而已,旅途的终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离开的魏霖。很久之前一直到刚才,她对魏霖一直心软,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关切,自我感觉如同护着幼崽的老母鸡,好像总觉得他需要她的帮助,不然就会翻船,就会过不下去。即便她尝试着接受他的感情,又何尝不是抱着类似的念头呢?但如今,她彻底明白了,魏霖已经不是那个十四岁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男孩,也不是那个抱着她轻喃她名字的脆弱男孩,他是为了那个皇位可以做到任何事的权力争夺者,那个帝位,对他来说即便艰难,却势在必得,不会属于别人。她的心软,她的帮助,都没有任何必要了,相反,她只会是他的阻碍,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担心明教会因为他而威胁到她的性命,就像他不知道的,她今日一个简单的决定,就毁了他谋划了许久的一切,而且却无法对他言说。

  赵以澜定定看着面前的舒断念,认真地又说了一次:“我累了,想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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