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宫游廊上,原西城与商镜等人边走边说话,羽星湖见状便停住,站在柱子旁边看风景,恰好谢令齐走来,见到他连忙上前作礼。
羽星湖点头:“找掌教师伯?”
“这倒不是,”谢令齐笑道,“我是听说师兄回来了,不知师兄此番去大荒,有什么发现?”
羽星湖打量他片刻,道:“我遇见那魔女了。”
“那……”
“她答应放宁儿回来。”
“既然如此,师兄为何不叫她早些放人?”谢令齐有点急,“魔宫非久留之地,此番他们所图甚大,仙魔势必有一场恶战,倘若她伏诛,宁儿独自留在魔宫岂不危险?卢笙那些人若要泄恨……”
羽星湖打断他:“看来师弟也相信,她不会害宁儿。”
谢令齐一愣。
羽星湖转身面对他,秋水眸有些摄人:“我听说,当初你是一力指证她害了洛师弟的。”
谢令齐回过神:“师兄也该知道,魔族害人并非都需要理由,其实我相信她不是有心害洛师弟,但魔性不是借口,她能对洛师弟下手,可见魔性深重,迫不得已,我的确是想杀她。”
“此话倒是有理,”羽星湖目光柔和下来,拍拍他的肩,“你对宁儿的关切,我也知晓。”
见他要说话,羽星湖又制止:“你与洛师弟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的心思洛师弟岂会看不出来?洛师弟虽是名满仙门,但南华上下大小事务有多少,掌教时常闭关,哪里顾得过来,你这个首座弟子功不可没,我当初能放心离开,正是因为南华有你们两个。”
谢令齐沉默。
羽星湖道:“其实早先洛师弟曾与我提过,宁儿交给你照顾,他是很放心的,谁知他闭关出来后,书信中再未提及此事,我也看出,你们师兄弟感情大不如前。我近日听到不少传闻,但我更清楚,你绝非心胸狭窄之人,你们到底……”
谢令齐微微握拳,半晌摇头,低声道:“只怪我早年行事不妥,往事不说也罢,总之是我对不住洛师弟,师兄且随意,我先过去找师祖了。”
他说完就朝羽星湖作了个礼,匆匆离去。
羽星湖叹了口气,回头见商镜等人已散,原西城独自沿着游廊走来,羽星湖连忙快走几步到他身旁:“掌教师伯。”
原西城点头示意他跟上。
羽星湖道:“我此番去大荒查看,发现魔宫早有准备,商宫主打算几时行动?”
原西城简短地答:“等候武道朋友的消息,后日出发。”
羽星湖松了口气,笑道:“我正担心时间紧迫,我们若是仓促而去,到时恐怕会吃亏……对了,听说掌教师伯取走了一份紫竹峰心法?”
原西城“嗯”了声:“我南华三脉剑术虽然心法有悖,但彼此也有共通之处,以紫竹峰最为独到,早年我曾与洛师侄交流,颇有心得。”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哦,如今紫竹峰是你主事,我该早些告知你。”
羽星湖忙道:“师伯说哪里话。”
“门规便是门规,”原西城严厉起来,“心法乃重中之重,岂能儿戏!”
羽星湖敛容肃立:“弟子知错。”
原西城这才继续朝前走。
羽星湖陪着走了几步,有些迟疑:“掌教师伯,关于食心魔的事,或者真有蹊跷。”
原西城对此不置可否:“我座下亲传弟子十五名,修炼有成,却无一人堪当大任,你师弟我素来看重,可惜天妒南华,好在你回来了,你办事稳重知进退,南华派交到你手里,我也算放心。”
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席话,羽星湖吃惊:“师伯门下几位师弟都不错,何况还有谢师弟,怎地说起这话?”
原西城摇头不语,走了
仙门动身,等于间接地宣布了地灵眼现世的时间,地点则掌握在魔宫手里,食心魔对地灵眼的需求极为迫切,他要利用柳梢摘取地灵眼,就不可能放出假消息,因此卢笙判断,时间就在下个月十五。柳梢知道食心魔要利用自己,食心魔也知道柳梢会借机设计,一切已经摆到了明面上,所以这是一场注定的大战。
卢笙下令,魔宫即日往仙海出发。
夜静山空,半月高悬,幻海没有消失,蓝色海波上有银光闪烁,一道道、一片片的,那是跳跃的月光。一块大石头凸出海面,黑黝黝的像是海中礁石。
出发前夕,还是忍不住来了这里。
柳梢抱膝往礁石上坐下,望着前方,不知道是在看月亮,还是在看别的什么风景。
远处,月色中走出一道秀颀人影,厚重的黑斗篷随步伐晃出优雅的弧度,步距看上去不大,可转眼之间,他已经站在了离她不足两丈的地方。
“别过来了。”柳梢突然道。
他略略顿了脚步。
斗篷下摆微微被风掀开,露出银纹轻靴映着蓝波,戒指上的紫水精光芒美得无与伦比,像是他唇边魅惑的笑意。
“那你在等谁呢?”
“你啊,”柳梢抬脸,“可是你过来的话,我会想要你抱。”
他果真站住不动了。
柳梢看了他片刻,道:“我不会乱动,真的。”
他还是没有回应。
柳梢有点失望,重新低头:“那好吧,我们就这么说话儿。”
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伸双手将她抱入怀里,坐到石头上。
少女居然真的规规矩矩坐在他怀里,没有像往常那样乱动。
她轻声:“时候要到了啊。”
“嗯。”
“我还想去看海。”
“这里就是海。”
她忍不住斜眸瞅他,嗔道:“你这个骗子,什么摘星星月亮全是假的,现在连海都是假的了。”
他失笑:“你那么喜欢海?”
“不喜欢,有时候会很讨厌,”她摇头,转脸望远处,“可我还是想看。”
美丽又可恶的海,给了女孩太多回忆,让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快乐,却给她留下了更多的苦涩,就如这段人生。
长时间的沉默过去,她突然回头,很认真地望着他。
他捂住她的眼睛:“这样看,我会害羞。”
她不客气地拉开那手:“我才不信,你的脸那么厚!”
“彼此彼此啊。”他改为捏她的脸。
任凭那冰凉的手指将脸捏得奇形怪状,她只是缩在他怀里笑,半晌道:“我们讲故事吧,那个月神转化浊气失败,他又做了什么大事呢?”
他停住动作:“那个故事不好听。”
她不理他:“魔界为什么没有清气呢?”
他不说话了。
她反而一笑:“他不甘心自己转化的浊气被称为废气,培植月华木失败,我猜,从那以后他就改变了主意,打算寻找另一种办法。”
他也微笑:“什么办法呢?”
“创造一种修炼的法门。”
“哦?”
“一种利用浊气修炼的道法,”她低声,“那就是魔道吧?”
他沉默许久,终于点头:“没错,但它不叫魔道,叫进神道。”
“进神道?”
“嗯,那个月神想通过月华木将浊气转化为清气,失败之后,他突然想,清气有用,污秽之气为何不能用作修炼?一念起,他用三万年创造出了一种道法,与仙道不同,它以吸纳浊气为主,辅以清气和太阴之气修炼,然而除神族之外,寻常身躯难以承受浊气侵蚀,于是他提出将凡躯的先天灵气彻底清除,锻化魔体,以魔丹为容器修炼,他将其命名为进神道。进神道问世,轰动五界,它几乎没有缺点,修炼速度胜其余修神之道数倍。”
“太厉害了!”她惊得瞪大眼睛,情不自禁赞叹,“他真是个天才!”
他微微低了下巴:“他多谢你的夸奖。”
“不客气,”她有点不好意思,“有这样完美的道法多好啊,为什么进神道后来变成了魔道?”
“他自认为完美的道,却未能得到神皇与诸神的认同。”
她忍不住“啊”了声,更加惊讶:“为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你之前也拒绝过我,相同的理由。”
她仔细想了想:“害怕强大吗?”
照进神道的修炼速度,不需太久便能晋神位,有这样的修炼捷径,谁还会选择漫长的仙道与妖道呢?任其发展,五界将出现强者如林的局面,而突然爆发的强大力量,往往会引发混乱,这是守护者们担忧的,不愿意看到的。
害怕强大,为了和平,他们宁愿牺牲优秀。
“他们认为这种道法违背了修炼的原则,因此不允许推广,更要抹杀它的存在。”
“那个月神没有照做。”
“自认为最完美的作品,却被神皇和众神强行否定,他一气之下离开了神界。”
死沉沉的声音讲述着强者们的故事,柳梢听得沉默了会儿,道:“后来呢?”
“他当时掌控着月之契约,就利用这一点逼迫神皇与众神在六界碑前立誓,他要分割仙界空间,让两道并行,自创一方神界。”
她恍然:“难怪虚天魔界和仙界那么近,原来是同一个空间,可魔界为什么没有清气?”
“因为神皇与众神利用六界碑誓言的漏洞,切断了那片空间的天脉,致使虚天无日月,阴阳之气不生。”
虚天无日,却明明是有月的。柳梢没有询问:“进神道只需要月亮。”
“他是月神,拥有转化太阴之气的能力。”
“可是他离开了神界,应该解除契约。”
“他与月亮再次结契了。”
“代价是眼睛吗?”她低声道,“就是虚天的那个月亮。”
他用自己的眼睛,为虚天换来了源源不绝的太阴之气,而他,将永远不能用眼睛看到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
她捧住那只苍白的手,抚摸那颗漂亮的紫水精戒指,眨眼道:“可那个月神他真的很聪明,他利用契约的漏洞,用紫水精代替了眼睛,看护他开辟的虚天,看护他的子民,那就是魔神之眼。”
他没有否认:“你更聪明啊,连这都知道。”
“那当然!”她得意地望着他笑,杏眼里却是满满的难过。
“对神来说,有没有眼睛都一样,”他弯了唇,安慰似地拍拍她,“不过他没想到,神皇又暗中切断了虚天连通仙界的三大地脉,从此清气不长,等到他发现时,虚天清气早已消耗过半,他的子民却越来越多,第一批子民已近神,神界的压力随之到来,他受天誓保护,他的子民没有,一旦晋神,神界便有理由出手,虚天力量远不足以与神界抗衡,部分子民选择了妥协,顺利晋升归入神界,同时消耗了虚天的大量清气,另一部分则始终支持他,他们明白虚天的危机,放弃晋升自我封印,他们在等,等到危机真正解决,再无人能阻止进神道,那便是所谓的虚天万魔。”
“他们信任他,他想要救他们。”
“神界刻意造成进神道缺陷,欲断绝虚天子民修行之路,而他受到誓言限制,不能取外界之物补足。眼见地脉难以修复,他便想到神皇拥有转化清气的能力,打算效仿神皇,与太阳结契。”
月神想要拯救他的子民,竟不顾身怀相反的月之契约,强夺日精。
“他失败了。”
“嗯。”
“受伤了?”
“不严重。”
她忍不住直起身,双手去摸他的脸,再要往上的时候,被他按住了。
“疼吗?”她小声问。
他单手捉住她两只手,低头在她耳边道:“不疼。只是他开辟虚天已耗费了太多神力,没有能力继续完善,也想不到任何办法完善。”
所以他唯有眼睁睁地看着虚天的清气越来越稀薄,他的子民因为灵气不平衡,变得残忍嗜血,最后被外界称为‘魔’,被仙门追杀,他花那么多心血创造的完美道法,成了魔道。
魔本非魔。
超越神仙道的存在,不容于神仙道,成为魔道。
曾经的月神,就是虚天的魔神。神则不允许他轻犯外界,加上天誓约束,他几乎没有办法拯救他的子民。
“他没想造成这种结果,也打算放弃吧?可是他不能放弃那些已经魔化的子民,”她看着那双手,“既然创造了,怎么能不守护呢?”
他沉默半日:“神界覆灭,他想,或许有部分绝望到走投无路的人会愿意用这种方法修行,能在煞气侵蚀下坚守本性,得以晋神。”
没有神界的压力,只要再诞生一个神,一个不用受天誓制约的神,就可以代替他导引清气入虚天,这种想法让魔道延续至今。他赐予罪者与绝望者机会,几乎所有人决定入魔的时候就已知道魔性的存在,这是一条不归路,除了她这枚计划中的棋子。
“可是因为魔性和杀孽,魔族很难度过天劫,”她将脸埋在他胸前,悄悄擦去眼边的水花,“他一直都在内疚。”
欲创神界,却意外诞生魔界,要是他没有开辟虚天,或者早点放弃,也不会有今日局面,他的子民走上不归路,都是他一手造成。
“两万年前,魔界清气已经严重缺乏,魔性六界闻名,他想让魔族全力摧毁六界碑,毁去天誓。”
“他不会,”柳梢抬起脸,“他是个好神,一个魔界就能让他内疚,他又怎么忍心摧毁六界碑,看生灵涂炭呢?他都没有放出虚天万魔。”
虚天清气极度稀薄,破除封印,一群强大的天魔定会无辜地犯下杀孽,甚至颠覆六界,他的神力已经不足以制约他们。
他叹气:“他不是个好神,他跟你一样任性。”
“他那么想?”
“你不那么想吗?”
她摇头:“他创造的进神道那么完美,那些神不理解,反而使坏,他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创造的东西。”谁愿意看到自己费尽心血创造的优秀作品被抹杀呢?谁会甘心呢?
他纠正:“神皇的顾虑并没有错。”
她低声:“我就是为他难过。”
“柳梢儿啊……”他停了半晌,突然道,“一万多年前,他终于恢复部分神力,利用神则的漏洞亲手制造了这个契机,虚天需要地灵眼,但他不能违背誓言。”
“所以只能由我去摘地灵眼,你放心吧。”
“错到如今,只有继续错下去,抱歉了,柳梢儿。”
他不会阻止,也不能阻止。她清楚了他的选择,连忙点头:“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他一定为这次机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用我一个,就能换魔族的未来,你没有错,虽然我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是有点难过,不过你不用在意,我已经没有生你的气了,也不会恨你的。”
见他不说话,她又认真地道:“真的!其实我回头想了想,我这辈子比起白凤她们还是很好的,至少有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虽然都很短,但现在死也值得。”
重华宫一年岁月,不念林的半年时光。
还有,那三天公主般的日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制止他说话,将头斜靠在他胸前,望着天边的月亮轻声道,“女孩子都爱做梦啊,以前我总想别人没有条件地对我好,总想成为别人心里最重要的,总是任性发脾气,直到他们一个一个离开我,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太多了,洛师兄,诃那,我那么在意他们,可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也没为他们做过什么,等到他们走了以后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是他们在保护我。就像我总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真的喜欢上我,我也会为你不值的。”
她扯了扯嘴角,有点惆怅:“你不喜欢我,是对的,我只是个小孩。”
——只要你爱我,我就为你做一切。
可是,我从未想过你为什么要爱我。我以为原谅你,那就是爱。我就像个傻子,冒失地向你奔去,只因你唇边那一抹迷人的微笑,却没看到你肩头负担的沉重。
少女偎依在她的月亮怀里,神情似笑似叹。弯弯的睫毛垂下,掩住过分坦白的杏眼,不见昔日的飞扬跋扈,反而流露出几分少见的含蓄婉转。
他开口:“你就做个小孩,很好。”
“我是魔尊了,本来就该为我的部下做点事,”她迅速抬眸,眉眼已恢复精神,“所以我也不只是为你,你真的不用太内疚,月。”
他“嗯”了声:“我没有。”
她立即不高兴地撇嘴:“还是要有一点。”
“有一点。”
“不要太多了。”她又强调。
“不太多。”
她这才慢慢地展颜:“听说那个月神懂音乐,我想再听你吹笛子,就听《百鸟宴月》。”
他却取出一支箫:“听这个吧。”
她也不计较:“好啊,反正我听不懂。”
他忍不住笑了。
箫管放到薄唇边,低沉的箫声飞出来,迅速与月色融合在一起。
不是欢快的《百鸟宴月》,而是另一首曲子,如风吹柳枝,温柔缠绵,又如月下飞露,优美凄清。
时而有禽鸟被惊起,闯进幻境,贴着海面飞掠而去,像是一点点的海鸟,奔向远处的月亮。
柳梢回过神时,箫声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他重新抱着她。
柳梢想了想,评价道:“虽然我听不懂,可是很好听。”
“哦?”他笑起来。
她伸手放在他胸前心脏处,认真地问道:“又内疚了吗,因为我?”
他握住那小手:“你真的听不懂。”
她便问:“这个曲子叫什么?”
“给你的,还没起名字。”
“那我来起吧,”她想了很久,下定决心,“就叫《柳梢月》。”
“这名字真是……”被她一瞪,他立即改口,“真是不错,但为什么我要在后面?”
“我想叫《月上柳梢》,不过——”她直起身,嘴唇贴着他的脸,“你没有啊。”
他咳嗽。
她笑倒在他臂弯,恶作剧地。
手举得高高,轻轻落下。他含笑拍她的脸:“柳梢儿,你怎么坏成这样。”
“因为你,你让我变坏的。”她仰面笑,杏眼里光华像是要溢出,小嘴翘得别有一种娇态。
冰凉的唇落下,落在那温软的小嘴上。
真的在内疚,连吻都带着内疚的感觉呢。柳梢想说不要,却舍不得打断。
与上次不同,细微多变的动作如此陌生,温柔,节制,又充满令人堕落的邪恶诱惑,让她完全不知所措,于是她紧闭了双眼,只余两排细密的睫毛,悠悠地颤动。
那薄唇熟练地引导着她,轻易就点燃了她心底那片荒芜,火种燎原,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整个人都融化,迅速沦陷下去,忍不住地想要索求,他偏偏在这时又开始退避,恨得她,双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斗篷襟。
不知道何时结束的,等到她从迷失中醒来,发现他正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看她,让她感受到戏谑。
唇有点痛,有点麻,可刚才那样的感觉真是美妙啊。她故作镇定地哼了声,将脑袋埋进他的斗篷里:“还不错。”
“你差远了。”他评价。
“啊呸!”她立刻抬起脸,“不过是那些魔妓神妓……”
他赶紧打断她:“这些话题不适合小孩。”
她咬了咬微微红肿的唇,真的没有继续,抬手捧住他的下巴,慢慢地往上移。
斗篷帽被掀起了些,露出秀挺的鼻梁。
再要往上,手又被他抓住了。
在沉默中对峙许久,那手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她便不再坚持:“给我摘个月亮吧。”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为什么不再骗我一次呢?”
“好吧。”
话音落,面前真的掉下一轮巨大的圆月,淡淡的黄色,没有星星和云彩的装饰,反有种纯净壮美的气势。
她眯着眼睛瞧了瞧,挥手变出一棵柳树。
柳影飘摇,两人的轮廓也镶嵌在圆月中,俨然一幅黑白分明的简单画卷。
柳梢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很快就做了个梦,模糊的梦境里竟然也有一轮巨大的圆月,月中一道秀颀身影。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拿着一支玉笛,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儿,却浑身都透着矜贵之气,以及无可比拟的优雅。
身穿带银月纹的长袍,腰上戴着镶嵌了月亮石的墨纹腰带,外面披着宽大的、闪闪的银色斗篷,斗篷帽掀开在肩头,于是她看到了一头银白色长发,还有一双极其瑰丽的深紫色眼睛。
含笑的眼睛,比月亮有温度,透着点邪恶,会说话一般,要将她的魂魄都吸进去。
少女沉醉在美丽的梦里,苍白的手从她额上拂过,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印堂处,迅速沁入她体内。天外晴雷被结界隔绝,月尽量轻地咳嗽着,没有惊扰怀中人。
许久,柳梢醒来:“月亮。”
“嗯。”
“我知道那个月神长什么样子了。”
“哦?”
“他啊,有一双紫色的眼睛,比你的戒指好看多了,他还长着银色的头发,”她伸手到他颈间,从斗篷里拉出一缕银白色长发,“就像这种。”
他勾了下唇角:“是吗。”
她认真地问:“他现在怎么变了模样呢?”
他答:“因为他在历史中早已死去,他的名字叫亡月。”
亡月,死亡的月亮,一个被神族从历史中抹杀的神,从此成为另一个种族的守护者。
“那时他真是年轻气盛啊。”
“他现在也很年轻。”
柳梢忍不住笑起来,把玩着那缕银发,许久,突然贴着他的脸悄声道:“其实陆离就是你吧?”
不待他否认,她就得意地拍他的胸:“你们都抱过我啊,这里的气息是一样的……你还记得送过我双色贝吗,被我毁了的那个?”
“嗯。”
“其实我一直都留着呢。”她真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半红半白的小贝壳,在他面前晃。
“我知道啊。”他没有意外。
“还给你。”她递给他。
他接过贝壳:“柳梢儿,你有一半的机会可以回来。”
“不是只有一成机会吗?”
“我骗你的。”
“你这个骗子。”她笑起来。
贝壳眨眼之间化成粉末,从指缝滑落。他温和地道:“这个贝壳真难看,等事情结束,你可以去找更好看的。”
一切都结束吗?她慢慢地收敛了笑意,看着那只漂亮又残忍的手,没有说什么,转头望向天边:“快天亮了啊。”
天边月已斜,征途即将开始。
“我要借你的戒指。”
“可以。”
他没有任何意外,取下那枚紫水精戒指,放到她的手心。
沉甸甸的戒指像是眼睛,美丽的光泽依稀透出一丝温柔。她紧紧地将戒指攥在掌心:“月,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嗯。”
“那个月神跟水神族有关系吗?”
“他帮过水神族几次小忙,族长送了一朵祝福的水花,就在他的血液里。”
“原来这样啊,”她果断地直起身,“我要去仙海了。”
他便松开手,任她从怀中起身,然后他也站起来,厚重的斗篷再次垂出好看的褶皱,一点不显凌乱。
他摸摸她的头:“我偶尔也会亲小孩,但那并不是喜欢她们。”
“我知道,”她侧脸望着他,认真地道,“我之前都是和你说着玩的呢,如果我没回来,你一定不要内疚了,一点也不要,你补偿过我,已经不欠我什么了。”她停了停,不太情愿地道:“那些什么神妓魔妓……都是蓝叱告诉我的,你寂寞了就去找她们吧,反正我也不知道。”
他拉住那小手正要说话,她却迅速抽回了手,冲他灿然一笑,笑容依旧娇气,只是再也看不见任性,干净剔透,像是绿叶上晶莹的晨露。
然后,她整个人像燕子般飞起,逐晨风而去。
幻海追随着少女的身影,逐渐淡化、消失,他独自站在石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拉住斗篷门襟。
“主人,我发誓没有说什么,她在诬陷我。”半空传来蓝叱的声音。
“嗯,但你一直在偷看?”
“绝对没有,我觉得,如果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你真的可以终止这场内疚吗?”
因为内疚,所以亲手造成这一切。
谁又知晓,这也许又是另一场内疚的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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