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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天作不合 许乘月 5171 2021-03-30 09:27

  兄嫂已随驾回京,之前的少府属官与侍从也撤离,这院就只剩赵荞与阮结香、紫茗三人,这倒合了赵荞心意,愈发没形没状了。

  之后数日她都起得较晚,总要临近午时才出门觅食,午后才开始做正事。

  她买下那座园子是要在溯回开酒肆的,自需要一个稳妥可靠又得力的掌柜在此坐镇。她手下的几位小当家已早早为她筛出几位人选在此地候着,只需她亲自面谈后做定夺即可,倒也不费事。

  每日与一位候选人谈过之后她还有足够时间在城中晃悠,说来本该很惬意。

  可一连数日,她身后总有那条冷冰冰的“尾巴”跟着,这真让她笑不出来。

  十二月十五那天,贺渊先说是为前日对她的失言冒犯道歉,她接受了他的歉意;后来又说请她不要将那几名内卫武卒大意犯错的事说出去,她也答应了。

  原以为这就完事,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结果隔天近午赵荞一出院门就见他站在对面的树下。

  贺渊的说法是,“虽赵二姑娘答应了保密,但兹事体大,我还是不能彻底心安。所以需跟着确认一下行迹是否异常,有没有接触可疑的人员。”

  “你什么毛病啊?这么不信人。”

  既岁行舟性命无碍,那两名刺客也已被及时诛杀,没有造成更恶劣的后果,那在赵荞眼里事情就没那么复杂。

  无非是她朋友的哥哥无辜遭灾挨了一刀,若做错事的人认错态度不端正,欺他无人庇护撑腰,那她肯定要管到底的。

  可岁行舟说了不计较,犯错的内卫武卒又诚恳认错道歉,他们的顶头上官贺渊也跟着赔礼、安排了好生照料,算是给足台面诚意。

  当事双方都达成一致了,她怎么可能再去多事?又不是吃饱撑的。

  恼火地凶了贺渊一顿后,赵荞就只管忙活自己的事,任他在后头跟着,以为过几日他就会自觉没趣地回京。

  哪知一连几天,无论几时出门都能见着他,她都怀疑他在那棵树底下生根了。

  好在贺渊从没有贸然打扰她的行程,就不紧不慢跟着,倒是无形中帮她省去不少麻烦。

  她出门向来不爱带太多人在身边,衣饰也不会过分华丽张扬,但她长相出挑,出手豪爽,难免会引人注目。

  以往她可没少遇见那种不长眼的,见她年轻轻小姑娘,身边又只一二侍女跟着,便以为有便宜可占,变着法子缠上来惹她不痛快,企图财色兼收什么的。

  最后当然都是由阮结香她们动手收拾,她负责在旁劈头盖脸一顿骂就完事。

  这回有贺渊跟着,就完全没了这种糟心事。他惯常冷脸,举手投足间又透着一股叫常人不太敢直视的凛然威严,很镇得住场面。

  ……

  一码归一码。

  贺渊总这么跟着,等于时时提醒赵荞,他不相信她的承诺,总觉得她会将他那个秘密透露出去。

  赵荞自认江湖儿女,不敢说一诺千金,那百金总是值的吧?被人质疑揣测不信任,这感觉真是糟心。

  这夜,赵荞拥被坐在床上却不睡,满脸怄火地与阮结香嘀咕:“若要照他这么着,那就只有死人才能让他彻底心安。他怎么不索性将我杀了灭口?”

  阮结香觑着她的神色,小心而隐晦地提点:“京中都说,金云内卫最擅‘匿迹追踪’。就算贺大人行事谨慎,为防万一,非要跟几日才踏实,那他应当有本事做到不被咱们发现才对。”

  赵荞忍了个呵欠,皱了皱鼻子忿忿道,“不藏行迹,或许也有几分震慑敲打的意思?这可太狗了。吓唬谁啊!”

  阮结香无奈,讪讪摸了摸鼻子。她家二姑娘就是这样的,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瞎想。

  她稍作斟酌后,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这几日夜里在咱们周围都很安静,连夜巡卫兵都不过来扰人清梦,二姑娘没觉得古怪?”

  “你是说,夜里有贺渊的人在外帮咱们守着?”

  阮结香挑眉笑笑:“二姑娘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贺大人是有心接近却不得法?”

  “他想与我结交?那我可不乐意,”赵荞小小撇嘴,略嫌弃,“又沉又闷的冷冰冰,无趣得……”

  正说着,她忽地想起前些日子他在雪地里“闭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好吧,偶尔也不是那么无趣。但我和他就不是一路人,这交道打不起来的。我是多想不开去交这么个勉强的朋友?”

  阮结香心里偷偷翻了个无力的白眼,将话点得更透些:“我是说,您难道没想过,贺大人他可能是对您……嗯?”

  “你是说他或许看上我了?”赵荞极其直白地将她的未尽之言补完,接着蹙眉连连摇头,“那他可早点死了这份心吧。我若沾上他这样的儿郎去谈情说爱甚至谈婚论嫁,吃亏的永远是我。我才不干。”

  论家世、才貌、功勋、名声,贺渊在京中同龄人里是数一数二的,也是许多小姑娘隐秘梦里的天边月。

  可对赵荞来说,贺渊,或者说像他这类人,对她来说绝不是合适的伴侣人选。

  因为她天生不能识字,不会有机会入朝担职,说穿了就是个于国无功的闲散宗室。

  而贺渊,御前武官,国之利刃,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多了去了。

  若她选择这样一个人作为伴侣,但凡他俩之间有点什么不对付,她的感受与意见都得往后排,她将永远是妥协和认命的那一方。

  一个年轻可期的御前重臣,一个闲散无为的宗室姑娘,无论朝野还是他俩的宗族,都会很清楚更该维护哪边。

  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懂的。

  ……

  隔天大雪,赵荞不打算出门,便懒洋洋窝在小院的暖阁里,喝着茶吃着点心,让紫茗从行李中寻了本话本子来念给她听。

  不多会儿,出去置办吃食的阮结香回来秉道:“二姑娘,贺大人又在外头。”

  赵荞揉了揉眉心:“疯了吧他,这么大雪还盯梢?我又不会出去。”

  蓦地想起阮结香曾含蓄提过的那种可怕揣测,赵荞惊了,跳起来就往外跑去。

  冲出院门,在贺渊跟前站定。

  她单手叉腰,轻喘着气:“贺渊,你你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贺渊面色一凝,冷了片刻才严肃道:“二姑娘慎言。”

  赵荞盯着他的神情,见无异样,这点点头:“没这意思?哦,那我就放心了。”

  “这么大雪,我不会出门的。你赶紧走吧,”赵荞不耐烦地挥挥手赶人,“你们那点破事我真不会对别人提,你再跟前跟后的盯梢,我可当真会翻脸的。”

  她出来急,也没裹个披风什么的,这会儿后知后觉冷得一哆嗦,话说完后就急忙转身往回跑。

  那一旋身带起风来,发尾轻扬,沾在发上的几片雪花扑面就甩到了贺渊的鼻尖。

  直到贺渊回了住处,食不知味地用过晚饭,洗漱好躺进被底,他脑中都还是晕乎乎的。

  两耳烫得像要熟了,鼻端总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甜馨香。

  辗转反侧间,贺渊心道,今日这场雪里怕是有毒。

  ……

  十二月廿二清晨,赵荞抱着个小手炉出了院门,抬眼又见贺渊,顿时就满脸的不痛快。

  近几日她已不赶他了,每日出来后总会凶他一顿,然后就任他跟着。但今日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整个人看起来却比之前凶巴巴的时候还要暴躁。

  她向阮结香和紫茗吩咐了一句什么,就与她俩分道扬镳,独自踩着重重脚步往另一边走。

  贺渊眉心微蹙,照例跟了上去。

  经过一处清冷小巷时,赵荞突然止步,回身怒瞪贺渊。

  “这都跟了多少天了,你烦不烦?都答应你不会说出去了!我指天立誓,这辈子都不再提,这还不行?!”

  尾随其后的贺渊也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站定,避开她凶巴巴的眼神,冷淡地举目望天。

  “还得再跟几天,看你留在溯回城到底要做什么,否则我心里不踏实,”他抿了抿唇,嗓音微寒地补充道,“你答应得太痛快,我怕你有诈。”

  他不知该与她说点什么才能缓和关系,这个“不放心,必须要再盯梢一段日子”已经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对话理由了。

  这段日子,每夜入睡前他都对灯发誓:明日就回京,再不跟着她惹人嫌了。

  可隔天还是会忍不住,天不亮就往她门口跑,好像不到她跟前讨顿骂,一整天吃饭都不香似的。

  说真的,连他都觉得自己好烦啊。

  “我‘油炸’你个死人头啊!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灭口?”赵荞回身走到他面前,高抬下巴露出脖颈,“喏,趁着四下无人,赶紧动手!赶紧!”

  贺渊的目光淡淡滑过她脖颈,旋即撇开脸去,耳廓又开始发烫:“我没要杀你。”

  “当我瞎呢?你那脸上就写着‘杀人灭口’四个大字!”

  她约莫是火大极了,说话时有温热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贺渊清了清嗓道:“你不是说你不识字?‘杀人灭口’这四个字认得?”

  “那就是个说法!吵架你还抠字眼?毛病,”恼火的赵荞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滚滚滚,跟你说话我自个儿就能原地燃起来。难怪你平日不爱与人说话。就你这讨嫌的嘴,话多容易挨揍!”

  语毕旋身,踏着重重的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吼道:“既不敢杀人灭口,又要盯着怕我说出去,你烦不烦人?既这么爱跟,有本事你就一辈子这么跟在我后头!”

  两侧青砖墙头上有白白积雪,她裹着银红的织金锦披风的背影似挟着呼呼火焰,在这清冷的色调中,竟是天地间最鲜活美好的夺目亮色。

  贺渊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遽然加快,声声催得急,像攻城略地前的战鼓号令。

  困扰他好多天,让他夜不能寐的疑问,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总算明白了自己愚蠢反常的原因,也顿悟了自己每日惹人嫌地凑到她跟前来所为何事。

  于是他迈开长腿,慢条斯理地跟上那个牵引着他心魂的纤丽身影,冷冷淡淡还嘴:“这可是你说的。跟一辈子就……你这是去哪儿?”

  “茅房,”赵荞回头睨他,笑得恶劣又挑衅,“你跟啊!不跟不是人。”

  “你个……小流氓。”别以为这样就能将他吓退。

  跟就跟,一辈子就一辈子。

  ……

  贺渊就这么跟着赵荞到了溯回城郊的积玉寺。

  她在寺中上了香,又找小沙弥捐了香油钱,请来几盏祈福的莲花灯。

  祈福的莲花灯点亮前,小沙弥需在符纸上写好香客指定的祈福对象,然后诵念一段经文。

  于是赵荞便挨个指了每盏莲花灯的祈福对象。

  贺渊发现,其实她是个惯于将细致温情藏在人后的小姑娘。

  她点这祈福的莲花灯,哥哥嫂嫂、弟弟妹妹、父母尊长、知交友人,甚至连府中随侍们都没落下。

  “这两盏呢?”小沙弥指着剩下两盏。

  “你能不能先出去回避一下?”赵荞忽然转头,面色微赧地对贺渊提出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颊边甚至不自觉地浮起了淡淡绯红,似藏了什么含羞带怯的小秘密。

  这样的赵荞一点都不凶。

  贺渊蓦地心旌摇荡,有一个毫无道理、极其大胆的念头忽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能。”

  赵荞深吸一口气,鼓了鼓腮,忍住了在这清净地与他恶言相向的冲动。

  她不再搭理他,转回去随手指了指其中一盏,漫不经心道:“贺渊。一个虽然讨嫌,也不怎么熟的人。差事刀光剑影的,还是愿他时时平安吧。顺便请佛主保佑,让他别再疑神疑鬼,赶紧离我远点。”

  真、真的有他一份。

  贺渊腰背笔直地绷紧了周身,面红耳热、心跳飞快,喉头有些发痒。总觉有一颗含苞的花骨朵即将从心底绽放开来。

  他想向她道谢,却又不敢出声。生怕一张口就是漫天柔软蜜味。

  在满耳的嗡嗡声与慌乱雀跃的心音干扰下,贺渊听到小沙弥又问:“那最后这盏呢?”

  背对着他的赵荞清了清嗓子,小小声声道:“夏俨。愿他万事顺遂,求仁得仁。”

  她说这话时语气温软又郑重,与先前那种漫不经心地顺道一提根本不同。

  贺渊耳畔的嗡嗡声没了,心里那朵含苞的花骨朵也耷拉了脑袋。

  好的吧。从今以后沣南贺氏与上阳邑明辉堂夏氏不共戴天。

  他贺七,以个人名义虔诚诅咒夏俨:吃啥啥不香,做啥啥不成。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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