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李重耳带着八名扈从和一辆马车,骑行了三天,终于到了汝阴地界,路上如果不耽搁,天黑前就能进城。可昨晚下了整宿的雪,到了第二天午时,路面上的冻土和冰雪融化,被经过的大牲口和车轮轧成了烂泥坑。马车时不时陷进去,耽误了不少行程。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又走错了方向,逐渐发觉四周不见了熟悉的农田沟渠,尽是些荒凉的野林。
天快黑时,他们来到一个叉路口,路边立着块桓木,虽然残破,上面的字迹却仍然辨认地出来:“北行二十里至双潭客栈”。
现在的天色返回去重新找路已经不可能,李重耳觉得先到客栈解决了食宿才是上策。于是带领队伍往北面的岔道上走,众人一听前面有客栈,纷纷欢呼起来。
经过一番折腾,大家终于看到了月光下的客栈屋脊,还有院门前竖起的幡旗、灯笼。此时天早已经黑透。这个月份在野外宿营可不好受,李重耳暗自松了口气,他挥起手招呼众人:“把灯举高!跟上!”
车前的扈从将马灯挑得高高的,好让客栈的人看到。大家都饥肠辘辘,恨不得即刻迈过这几百尺的泥巴路,先来上一碗热汤饼,然后美美地洗个澡,除尽疲尘好好睡上一觉。
夜深起风,客栈门前的长幡被刮的呼啦啦作响,一扇木窗偶尔“咣”一声打开,又“砰”一声合上。除此之外,四下静寂。
“慢着!”
马车已到院门外,李重耳拦住一名正要进门的扈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居然连狗叫声也没有。
江北连年战乱,很多战败逃溃的散兵游勇沦为流寇盗贼,乡野客栈甚至大小村寨都喜欢养狗为哨。可这个客栈却没有犬吠声……难道已经被盗匪洗劫了么?外面寒风刺骨,李重耳必须快点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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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大、高勇,你们跟我进去;余下的人由徐良复指挥,留在此地保护好马车。”马车上装着的,是他书房里那对心爱的错金兰锜。李重耳打算将它们作为礼物送给左仆射萧道成,希望这位当权者能像自己一样喜欢……困境已经把李重耳逼成了他向来讨厌的那种人。
李重耳把武器抽出来横在胸前,带着申大和高勇沿墙边阴影处悄悄朝院中正门走去。这两位随扈都是内府兵,跟随李重耳多年,也去过沙场,作战经验最丰富。
院子里的几个庭院石灯,都被点亮,整个院落被照的明晃晃。厅堂正门前的一串纸灯笼也都点着,发出亮橘色的光。木门半掩着,李重耳拿剑一点,门开了。他往后看了看,徐良复他们正端着武器站在门口,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厅堂里枰案整齐,打扫的也都干干净净;头顶上亮着四个吊盘灯,灯盘铁锈斑驳,里面的油脂吱吱作响;靠墙边一面木案上,账簿、墨碟和笔等都放的好好的,桌面有一片黑色污渍,大概是墨碟里洒出的墨汁……
这一切都如同日常,然而却看不到一个活物,也找不到打斗的痕迹。三人往里走,后厅没有大灯,但四个角落里分别立着高足的陶灯,中间有张大条案,上面胡乱摆放着一些茶壶茶碗,不远处瓮坛藤筐都堆叠的整整齐齐,最高处已到了横梁。店堂里一派祥和。
真是太怪了,明明灯火辉煌的一座客栈,却唯独见不到一个酒保或杂役。
一扇敞开的门通向后院。李重耳向两个扈从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来到后院。
和明亮的前院相反,后院不但空旷无声,连个火把也没点,院子两边各有一排客房,可一个亮着的窗户也没有。风起飒飒,只有一轮弦月在空中照明,隐约看到马棚、水井和院中的一株楝树,楝树下似乎晾着衣服,还有一根黑黢黢的高杆竖在旁边,似乎是个幡,还挂着一长串未点燃的灯笼。一旁还有几个铁笼堆放着,像是用来押运牲畜的畜栏。
“咦,真是怪事!”申大咂了下嘴,“这才掌灯没多久啊,怎么都睡了?”
他走到马棚,却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一股浓浓的腥臭直冲鼻窍。李重耳也到了马槽边,他摘掉屋檐下的火把,取出燧石往石槽上一磕,火把被点燃,马棚霎时亮了——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只见马棚里摆放的,竟是两具剥光衣服的尸体,头颅已经斩去,马槽里放满水,侵泡着的,正是人头!申大面色如土,偏偏这个时候又听到高勇颤抖的声音:
“主公!”
李重耳和申大转头,看到高勇手里擎着火把,僵立在院中那棵楝树下,双眼瞪着前方。他们同时看向那里,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楝树底下挂着的并不是晾晒的衣服,而是一具无头无肢的尸体躯干,并且也已开膛破肚,下面一溜摆着的木盆,居然分别盛放着肠肚和心肝——这就是个屠宰场!屠的是人!
申大弯下腰一阵干呕,跟着后退了一步,却“哗啦”一声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大堆白骨!申大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他两手举着武器,哆嗦着吼道:“他奶奶的!不管什么作祟,快他妈给老子出来!”最后几个字高亢尖利,像极了一匹失群的狼。
高勇也狠狠地将火把一丢,从后腰取下双刀紧张地吐气。
“哗啦”、“扑通”、“啊!”一连串声响打破了寂静,最后一声其实是申大的惨嚎!只见地上忽然凹入一个大坑,李重耳眼尖,跃开的同时连忙拽住了高勇。可申大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坠入陷阱,大腿被下面的竹矛刺穿。
李重耳抓住申大的手,硬是把他提了出来,剧痛之下,申大的惨叫划破夜空。大腿上血流如注,高勇扯下帽带扎在申大的腿部,和李重耳架起他。
“快撤!”李重耳扔掉火把,三人朝后厅偏门退。可他们退入后厅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前院的喊杀声。原来,留在外面那些扈从也听到了申大的惨呼,他们立刻冲进院子里,和敌人杀起来了!李重耳连忙示意高勇搀扶着申大与众人汇合,自己则断后。
就在这时,后厅原先那些藤筐堆里,忽然窜出四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些人手持着各种长短兵器,直朝他扑过来!这帮人埋伏已久,看样子已经观察出李重耳首领的身份,打算擒贼先擒王。
李重耳发觉这些人步履有些踉跄,像喝醉了一样,但速度却很快,在火光的映衬下,身影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披散着蓬乱的头发,面目脏污,双眼凹陷,尤其是抓着武器的两手,手指上的指甲几乎有一寸长!身上的衣服也穿得非常古怪,其中一个家伙居然披着一件破旧的织锦女袍,另一个人的裤子明显不合身,露出半截泥腿和脚上的一双大红女鞋。但这些人胡子拉碴,完完全全都是男人。
李重耳刚开始以为自己遇上了一帮被逼成寇的流民或者乞丐,但一交手就马上觉得不对劲。他们的力气出奇的大,刀剑与之相碰,几乎被磕脱手!其中一个家伙手持铁矛,击中一张厚厚的条案,条案居然立刻断成两截!这些人难道都是怪物不成?!李重耳骇然,不得不尽量闪躲,避免和他们正面交锋,瞅准空当向后一跃,背靠着墙壁和他们的周旋。
几个回合下来,对方的速度和力量一丁点都没降下来。而李重耳的后背却逐渐汗湿,被逼到一处角落里。
正在这危急关头,一双大锤偏偏又砸过来,李重耳刚跳起躲过一把长刀,根本来不及弯腰,只好拿剑硬磕,没想到对方力量极猛,居然把李重耳的剑磕飞了!长剑飞出去击中身边的高足陶灯,灯盏立刻断成两截,灯盘倒扣在地上,熄灭了。墙角顿时一片昏暗,那四个人忽然呆了一下,动作停了,看样子有点张皇失措。
李重耳这才发觉:这些人的视力在昏暗的地方似乎要比常人差的多。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抓住机会,一脚踏中一个家伙的腿,只听咔嚓一声,那人腿骨折断,惨叫着躺倒在地。李重耳借机夺过武器,手起刀落,把这个倒霉鬼的脑袋削去了。
另外三个家伙大吃一惊,连忙往后退,嘴里还互相咋咋呼呼提醒着:
“他在那儿!”
“在那儿!”
……
李重耳猫下腰避在阴影里,迅速朝另一盏灯移去。三人似乎猜到了李重耳的意图,慌忙上前阻止。李重耳索性改变策略,大跨几步来到屋子中央的那张条案旁边,拿起上面的茶壶,里面正好灌满了水。那三个怪人吼叫着扑过来,李重耳一脚踹翻条案,趁三人躲避的空当,掀开手里壶盖,将茶水朝最近的一盏灯泼去——
后厅立刻又暗了三分!
对方有人开始骂起来,狂怒之下,轮着武器抢上来想速战速决。不料却把李重耳的影子当做本人,铁矛刺了个空!李重耳长刀出手,给了那人一个透心凉。
另外两人终于扛不住了,其中一个喊起来:“这小子不好对付!得再找些帮手!”
屋外的喊杀声越来越稀了,必须赶快突围!
李重耳顺手捡起刚才那人的铁矛,破风劈挂,能不能伤到人已经不重要,只希望借助这柄长兵器,扫出一条道路冲出去。
视力不济加上人手又少了一半,余下的两个家伙果然身不由己地朝外围退,李重耳脚下快速移动,总算出了后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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