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上中天。确认没人跟着后,墨宸这才放下心,悄无声息地把身子隐在阴影里,快步往城西移动。已经快到宵禁,他必须小心谨慎,如果被巡防的士兵发现,那可就麻烦了。
前面树影森然,幢幢交叠,他到了白天来的那片柏树林。四周连风声都没有,或许是今夜骤冷,就连平时乱葬岗周围的狗吠和鸦啼也听不到了。
“呼!呼呼!”一声怪叫忽然从头顶上传过来,惊得墨宸一个激灵,一把将武器抽了出来。结果发现是枝头上一只夜猫子,本来在求偶,墨宸的动作倒把它给吓了一跳,扑啦啦飞到别处去了。墨宸心里暗暗笑话起自己,这回好容易一个人了,结果紧张成这副样子。
他耳朵冻得发痛,蹲的两脚也有些发麻……这都一炷香的时间了,四周依然静悄悄的。是时间不对,还是地点弄错了?白天只听到张搏说城西什么的,但具体哪里墨宸并不知道,只是凭直觉,他认为应该还是这个乱葬岗。
又过了一会儿,墨宸决定放弃了,他站起身,打算亲自到那个隧洞附近看看,如果还没动静,他就回家……
远远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墨宸连忙又伏下身。心里大喜:终于给他等来了!
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先是停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朝那几截断碑走去。来人或许年纪有些老了,呼吸声很重,又因为走的急,冷气吸进嘴里,偶尔咳嗽出声、再啐一口痰。墨宸心想,这人应该就是姜府的老仆人姜忠了。
他悄悄跟在后面,来到白天到过的那片蒿草丛旁——果然还是这里。
墨宸攀上一棵罗汉松,蹲在一股茂盛的枝桠后,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姜忠走的两脚疲乏,坐在石碑上直捶膝盖,喘气声像老旧的风箱,让不远处的墨宸听得一清二楚。
“——哐嗵!”姜忠身旁的一块“泥土”忽然掀起来,被翻倒在一旁。
“哦哟娘嘞!”姜忠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没背过气去。他差点以为是乱葬岗真出了鬼了!
墨宸知道,这是白天那个隧洞的竖井口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竖井里面钻出一个人,他拍拍身上的土,将手里的火把摁灭。
“是你呀!?你这是……老天爷!这么些回了,我还不知道……这有个地洞!”姜忠抚着胸口,惊魂未定,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朝洞口张望。
又一个人钻了出来,刚露出脑袋就抱怨:“真晦气!不知哪只死耗子碰到了机关,碎了一地的火油罐儿,扎了老子的脚!”那人的腿一瘸一拐,听声音像是张搏。他看看姜忠,又看看周围,“就你一个人?没人跟着你吧?可得看准了!”
“当然,大人尽管放心……”姜忠连忙说。
“今天好冷!”另一人使劲搓手,他说话阴阳怪气,让人很不舒服,“张搏,快点给姜老伯一个交代。咱们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姜忠听了连忙附和,“对对,怪冷的,咱就别客套了……”
张搏笑了起来:“你这老滑头,真是心急,等不及看到银子了吧。哈哈。”
“哪里话,我知道两位大人都挺忙的嘛……况且我,我回去太晚也不好交代。”姜忠连忙为自己辩解。
张搏揽过姜忠的肩膀,一边朝四周看看,一边嘻嘻笑着说:“放心吧,我们哥俩一向说话算数。你替我们办事,好处是绝对少不了的。银子早为你准备好了,不信你看……”张搏从怀里掏出一样明晃晃的物什来,姜忠只当是银钱,连忙低头看。
可等他看清时,却只觉得心口一闷!
张搏动作狠戾,一把匕首瞬间已没入了姜忠的身体!
不等对方喊出声,张搏已经接连猛刺了好几下了……最后一刀卡在肋骨间,怎么也拔不出,张搏抬起腿,一脚踹在老头子身上,这才把匕首抽了出来。
姜忠像一条老狗,蜷在残雪里,呜咽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这一切转变的太快,墨宸只觉的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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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搏点燃一根火把。
“哎呀,你怎么点起火来了,快熄了它!”
“放心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乱葬岗不会有人来的。”
张搏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火光下,他的外袍溅满了血渍。
“没想到,人老了血也还这么多。”张搏脱掉外袍,团起来和尸体扔在一起,抄起一柄?头。
“你没杀过老头子吗?”火把映出了那另一张脸。
墨宸吃了一惊:这人正是那个昨晚出现在简宅,冒充狴犴司司丞的家伙!
“不瞒你说,我头一次杀这么老的。唉?对了。”张搏停下来,走到尸体旁边。
“又怎么啦?”对方不满地说。
“你见过老家伙胯下那活儿么?”张搏说着,去解尸体的裤带,“我听说,人老了,那活儿会变得又黑又细……”
“这也好奇?真够恶心的你!”那人朝旁边啐了一口。
“得了吧,你呢?还说有事要忙,忙什么?当我不知道……你郑升那口儿,更恶心!”张搏失了兴趣,悻悻地重新捞起?头。
墨宸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那人叫郑升。
坑挖好后,他们把尸体连同张搏身上的血衣都扔了进去,然后甩起膀子填土。很快,乱葬岗又多了一座新坟。
两人忙出一身汗,反倒不着急进洞了,坐在石碑上缓劲儿。
“拿来。”张搏伸出手。
“什么?”
“别装了!上头给那姜老头的银子,就在你身上。别以为我好糊弄!”
“给你——说好的,一人一半!”那个叫郑升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撂给张搏。
“……就这么点儿?”
“只是要他打探个消息,能给多少?又不是让他在饭菜里下药取人性命……就这些,还是我替他多求告来的,原本还没这么多呢。”郑升想了想,又掏出一个小布包,“还有这包钱,是给你昨夜的犒赏……那十几套狴犴司行头,你可得及时放回库房去,别节外生枝。”
张搏接过钱,仍然有点狐疑,“这么点儿银子你就要害死他?别是哄我。”
“杀他又不是图这点钱,还不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么!况且,下手的人不是你自己么?”
“你这小子……”张搏刚要发作,郑升挥挥手,“好了好了,你还计较个没完了。此时不走,想在这里过夜吗。”郑升站起来拾起地上的?和铲,扔进竖井里,自己先下去了。张搏只得拿起火把,嘟嘟哝哝也跟着下去。
“哎哟!这死耗子!”半路上,几只硕大的老鼠放肆地擦着张搏的脚踝穿过去。
“乱葬岗都是吃死人的大耗子,这条隧洞上面就是坟冢。老鼠打通了道路,把这里当成自家后院啦。”郑升说道,“这洞眼看就快要填上了。嘿嘿,还真有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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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搏是主管武库的曹官,他们钻出来后,绕过巡逻的戍卫兵,悄悄溜进武库曹的公廨内。换了衣服,烫上酒,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菜。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今天是至日假,八个曹官中有四个留下来值夜,张搏是其中一个。其实每天都会有曹官时不时开个小差,他们彼此都睁只眼闭只眼,互行方便。
“往后,你还留在库部衙门吗?”张搏喝了一口酒,又拿起酒壶给两人倒满。
“事情都办完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但具体去哪里还没定下来,得等上头的安排。”
“你跟我说说,你的上头是谁?究竟是不是萧管家?“张搏凑近郑升,压低声音问,”我听说这人原本是个郎中?真的假的?他是怎么一步登天做了管家的?都忙什么呢总不见他人影,想去孝敬孝敬都难……”
“你还想见萧管家?我都很难见到!再说他忙什么关你何事,怎么当管家的也和你我无干!我劝你少打听。”郑升斜了张搏一眼。
“我才没兴趣知道,随便问问而已……”张搏讪讪地拿起筷子,给郑升夹了一点菜。“可是你走了,我怎么办?”
“放心吧,短不了你的财路。我跟上头说说,找门路把你从武库调到银库,怎么样?”
听到这话,张搏脸上立刻乐开了花。
郑升轻轻呷了口酒,眼皮耷拉着,“不过……值守银库的差事可是个肥缺,争抢的人多了去了。此事我可不敢保一定能成。”
赵搏会意,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你托我办的那件事早妥了,来之前就给你送家里了。”他又谄媚地帮郑升把酒满上,“办这种事,不是我张搏吹牛,全建康城你也找不出个妥帖的第二人来。”
更鼓响了,现在已经过了子时,郑升站起来。“时候不早了,你慢慢喝,我先回去。”
张搏送他到门口,忍不住又叮嘱:“你托我办的随便哪件事,兄弟我可是从没含糊过。调任这事,你也不能忘了呀,到时候咱哥俩有福同享……”
“知道知道,放心吧。不会忘的。”
郑升不耐烦地挥挥手,取下灯笼出了房门,径直朝公衙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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