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圆寺大斋堂里灯火齐亮，到处都是人。

　　这里除了寺僧，还有被扣留的一众香客。按照衙门的规定，他们必须擦完药液，等到第二天患处结痂后才能离开。而守着这些人的值僧们早熬好了粥，这会儿正支起粥桶菜盆，为大家分发斋饭。

　　墨宸的伤口被重新冲洗、敷药、包扎，查验的结果虽然比预想的好点，但没一两个月可也好不利索。

　　待这所有负担一放下，人就彻底松弛下来，感官上的本能反应逐渐变得清晰。

　　墨宸胃里禁不住一阵抽搐，这时才想起自己从下船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

　　他整理了一下墨宇给他找的那套郡衙公服，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斋堂，打算取些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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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最里面的角落处，被辟出一个小灶来，这是衙门公人专门吃饭的地方。其他的公差早领过了饭食，现在冷冷清清，只有个负责盛饭的老和尚留在那儿。

　　眼见此刻斋堂里人稀，墨宸连忙走了上去。

　　可一个披头散发的高个子动作更快，三两步就越过了他。

　　只见这人五官分明，相貌俊朗，可穿得却很随意，连腰带都没扎，脚上还趿拉着一双不大合脚的僧鞋。他手里提着两个大托盘，走上前冲那盛饭的老僧微微一笑：

　　“师傅，请问这里有烩鱼吗？”那人表情认真诚恳。

　　“阿弥陀佛……出家人持五戒十善不沾荤腥！”老僧眼皮子耷拉着，似乎有些不快。

　　“鱼也算啊？”高个子有点意外，“那蒸个蛋总可以吧？”

　　“卵，为子也，不可食！”那和尚的面色阴沉。

　　“可鸡蛋又不是活物，怎么就不可食……”

　　“施主，鸡蛋也是荤腥，吃了要下地狱的！”老僧脸上已有了愠色，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扔勺子了。

　　墨宸听到二人的对话，在后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披头发的大个子听到笑声后，只是转过身看了墨宸一眼，然后又转回去无奈地对那和尚说：“随便什么饭菜，给我盛满好了。”

　　墨宸好心提醒他：“这位兄台，你要想吃合口的，吴家沟下游有个集市，那里有饭铺，现在还不到打烊的时间，要去还来得及。”

　　那人却摇了摇头，“算了，懒得跑那么远。”趁着盛饭的间隙，他又小声对墨宸说：“这个和尚别看年纪大，修行却很浅，怪不得只能为僧众盛饭。”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墨宸笑着问。

　　“他以为戒掉荤腥就是修行，但其实真正的修行是修心。没有善心，哪有什么善行。”

　　“此话怎讲？”

　　“他刚才说，吃了鸡蛋就要下地狱——这是说给我听，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由此可见，这老僧守戒只是惧怕地狱而已，并不是真的爱惜众生。食了荤腥就会下地狱，不食荤腥就不会下地狱了吗？真要这样，那佛祖也太好糊弄了。”

　　这观点让墨宸觉得很新鲜，“你在衙门里做什么？”他对这个人忽然好奇起来。

　　那人的饭菜已经盛好，他一手一个大托盘：一个上面盛了三碗稠粥，另一个托盘上是三碟素菜，“我可不是衙门的人。”

　　墨宸有点奇怪，既然在这里取饭，不是衙门的就是狴犴司的。可若说他是狴犴司的，看起来又很面生。

　　那人察觉到墨宸的疑惑，本来准备离开的，这下又站住。他回过头盯着墨宸的脸，小声问：“你是墨宸吧？”

　　“我们……见过吗？”墨宸努力回忆。

　　“咱俩可没见过，但你和你哥长得可真像。”那人又退回来，对盛饭的老僧说：“再给我加一碗饭，一碟豆腐。”他一笑，露出一口珠白牙齿，“还没吃饭吧？那一起吃好了。哦对，我叫颜青飏。往后咱俩可就是师兄弟了。”

　　墨宸惊讶地看着颜青飏离开，顾不上许多，忙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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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青飏一手一个大托盘，但却步履如飞，托盘里的饭菜稳稳当当。

　　“你就是颜青飏？”墨宸赞叹地看着他。“那你是隐真人的弟子咯？你还认识我哥？”墨宸小跑着替他撩开大斋堂门前的竹帘。“你说我们今后要做师兄弟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个啊。”

　　“隐真人要收我为徒吗？”墨宸激动起来，可他又有顾虑。“也不知道我哥同不同意。”他跟在颜青飏后面，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他也是仰慕隐真人的，嗯，一定会同意的。”他托着伤臂快步赶上去，倒退着走，以便能看到颜青飏的表情。“你没骗我吧？你不是开完笑吧？”

　　“你多大了？”颜青飏有点失望，他以为墨家的人都是心智早熟且又稳重的。刺客嘛，不是该心冷如铁才能倏忽间取人性命吗？可这个人看着不像啊。

　　“我的岁数么，十八了。”墨宸有点奇怪，“隐真人收徒弟还要问年龄？”他又想了想，“那你多大了？”

　　“我……”颜青飏认真的地在心里做了趟算术，“好像二十三了吧。”

　　“好像？”墨宸笑了，“你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确定吗？”

　　“确定它干嘛？”

　　“那你岁数也不大嘛。”墨宸俏皮地扬了扬眉，“看着可不像。我觉得你绷起脸比我哥还显老。”

　　“啧！”颜青飏咂了下嘴，“不会讲话！”他再也不想搭理墨宸了，可又忽然惊叫起来：“小心！”

　　已经晚了，墨宸退到了廊柱上，重重撞到了后脑勺。他抱着脑袋蹲下来，痛的直咧嘴。

　　“快起来，帮我开门。”颜青飏心里暗自嘀咕：这种人如何做的了刺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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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叫掾吏送来就行，你偏要自己去，说要取什么烩鱼。结果不还是清粥腌菜。”墨宇失望地看了一眼饭菜，一样样从托盘上往下拿。

　　“你跟我说公差有小灶，我就以为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点。结果什么都不能点！”颜青飏也是满腹牢骚，“这叫什么小灶啊——只是灶小了点儿。”

　　“不然呢？我们是很清廉的！这是公款，怎么能随便挥霍？”

　　“那你觉得烩鱼从哪儿来？”

　　“我还以为你跑去外边买的，原来是想占公家便宜！”

　　“哼！你倒不占公家便宜，那你怎么不把解药找来？”

　　“你……”

　　一旁认真喝粥的墨骞终于绷不住了，他把筷子一搁，脸上冷若冰霜：“你们要是不饿，就去外面吵够了再回来！”

　　饭桌上瞬间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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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宸从坐下那刻起，就一直把头埋在碗里，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真的饿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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