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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武陵奇境 秘术

蛊祸之南朝 察言郎 5438 2021-03-30 07:05

  【壹】

  天刚蒙蒙亮,李重耳便起身收拾行囊,临走前又嘱咐了邢玉谦和老孟几句,这才随同羲瑶一起上了来时的陡坡。趟过水流,到了之前见到的瀑布。却见羲瑶来到瀑布前面,绕过一边,从一处水幕的窄隙里穿过去,不见了身影。李重耳连忙跟上,过了水幕之后,才发现瀑布后面居然有一条石阶。

  石阶蜿蜒而上,不知道通向何处,李重耳不禁赞叹起来:“真是巧妙,这是通往花熋的秘径吗?”

  没想到羲瑶听了后“噗嗤”一声笑了,“这算什么秘径啊,只不过是普通的山路罢了,到花熋至少还要再走上大半天,如果路上不耽搁,天黑前应该能到。

  “你也不要把我们想的太诡异,我们花熋人只是性格闲逸,不喜欢争斗,并没有刻意把自己禁锢,有必要的话还会派人下山采买呢。这么多年来也没少救助山里受难的山民,偶尔还有部族自己的人想出山生活的,我们会给他一些考验,经受住了,就准许他离开花熋,只是这样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所以几千年来,想出走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我听说几十年前,倒是有个大巫医出了花熋部。”

  “那你们不怕外族找上来扰乱你们的生活吗?”

  “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羲瑶眨眨眼睛,神秘地笑了。

  李重耳刚才听到羲瑶说起花熋人救助山民的事,不由得又想起郑铄。或许,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由于昨天被取了过多的鲜血,羲瑶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爬台阶时仍然吃力,李重耳在后面不得不处处小心,唯恐她摔倒。好在这姑娘情绪很高,对这个外邦人好奇的很,一路上问东问西。

  “李哥哥,听说你们那的人都会骑大狗。”

  “骑什么……啊,不是的,那叫‘马’,是完全不同的牲畜。”

  “原来如此!真有趣。”

  ……

  “李哥哥,你们那里的首领真的都是男人吗……”

  “当然。”

  “为什么女人不做首领。”

  “这是不合纲常的……我是说,这是我们历代的习俗。”

  “我就说嘛,凡事有阴就有阳,一定会有部族选男人做首领的!”

  ……

  “李哥哥,你们的寨子有多少人。”

  “我们的寨子……啊,不是的,我们不住寨子……”

  “那你们睡哪里?都睡岩洞吗?”

  “呃,我们那儿没有岩洞。我目前跟随姜伯熹将军住在司州军府,至于城中有多少人……这个我实在不清楚,我猜大概有几十万吧。”

  “天啦!那要怎么才能认得过来?”

  “啊?!其实不必都认得的……”

  “不认得你就甘愿和他们住一个寨子?”

  ……

  “李哥哥,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上上下下的……大概七八十口吧。不过我常年随军在外,有一年多没回家了。”

  “你不和八十口家人在一起,却住在几十万人都不认得的陌生寨子里,为何呀?”

  ……

  【贰】

  莫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阶梯慢慢绕到了山后,终于出现了一处空地,朝上看去,石阶像没有尽头的天梯,一直向上延伸着,直到目不能及。尽管走的很热了,羲瑶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硬撑着不让自己摇晃。他们停下来喝点水,打算休息一下再一鼓作气登上山顶。

  羲瑶的兴致仍然很高,趁这个机会继续问李重耳:“李哥哥多大岁数了?”

  “已经二十六岁了……时间过得真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看看。”李重耳想起了自己的妻儿,离家时孩子不满周岁,已经过去三年了,思念之情悄悄涌了上来。

  这时羲瑶高兴地拍着手:“李哥哥大我九岁,男的大九岁是很好的事哦,男女如果结成‘达亲’,遇事会逢凶化吉的!”

  李重耳一时没听懂,“什么是‘达亲’?”

  没想到羲瑶的脸颊居然红成了两片桃花,不好意思地说:“‘达亲’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处啊。”

  李重耳听了差点把送到嘴里的水喷出来,他面孔发烫,连脖子都红起来。

  生活中的李重耳并不是个特别容易害羞的人,成年后,也不是没有娼寮进过他的内室。歌妓嘴里吐出的狎语戏言和恭维话他当然也听过,但他不是傻子,岂会认真。可眼前一个淳朴天真的少女口中,居然冒出这样一句对汉地男人来说不能再露骨的情话,着实让他招架不住。

  但这还没完。羲瑶瞥见了他的脸,居然关切起来,“李哥哥,你脸怎么红了,别是发了热病。”说着就伸出手要摸他的额头,李重耳偏了偏脑袋,躲过这一记,立刻感到一阵口干。

  刚才她忽然凑近,让他心咚咚地不住狂跳……他有点烦躁,却说不上来为何心烦。是心烦自己的狼狈,还是心烦对方的无知?

  “李哥哥,你,你心情不好?”羲瑶虽然单纯,却是个聪明的姑娘,看出了李重耳脸上的不愉快,“你离家这么久了,想必是思念家人了吧。”

  李重耳看着她纯净真挚的大眼睛,半晌才说:“羲瑶姑娘,你是个好女孩,我很想有你这样的妹妹。你听我一言,往后当着外邦人的面,不要再说刚才那种话。”

  羲瑶愣住了,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想,“你是让我不要说关于‘达亲’的话么?为什么?”

  “这种话不要当着陌生男子的面说。”

  “可李哥哥不是陌生男子,刚才你还说想我做你的妹妹呀。”

  “无论是谁,这样的事不应该随便说起,这是很不应该的。”

  羲瑶睁大眼睛,“天啦……你们汉地的人忌讳达亲吗?那你们的人如何生养后代?”

  李重耳此时已经有些恼了,他“嚯”地站起来,却不料被上面突出的石头碰到了额角,一手捂着立在那里,心绪不佳到极点。

  羲瑶看到这一幕,更加关切地凑上去,非要看看他的额头。李重耳一把抓住她的手甩脱掉,羲瑶愣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禁不住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李重耳看到这一幕慌了神,急忙安慰,“羲瑶姑娘,我、我没有对你发脾气,我只是……”

  他停下来,心倏忽明了,继而又觉得悲哀:比起自由、简单、快乐的山里姑娘,自己从小接受的文明教诲,忽然变得一钱不值,甚至面目可憎。

  他转过身一边收拾起行囊,一边喃喃自语,“‘达亲’当然可以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天性……可我却在一个与世无争的花熋人面前充当起卫道士来了,真可笑……”

  羲瑶有点弄不懂这个外邦人,但看着他诚恳落寞的眼睛,只觉得心里升起莫名的怜悯。

  她擦了一把泪,轻声说:“李哥哥,你太孤单了,也想的太多,思虑多了就会觉得辛苦。山外真不好,你们的首领居然让人远离亲人去打别人,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又残忍的事?你留在我们花熋行不行?”

  李重耳看着她还挂着泪珠的脸庞,努力忍住给她抹掉泪水的冲动,“你不要担心,这只是一时的,我迟早是要回去的……当然,我也可能死在战场,但我会尽量活着,拼劲一切力气活着回家……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到北方!”

  羲瑶听不大懂这些话,但看到李重耳坚定的神情,便又开心起来:“当然咯,李哥哥一定会回到家和亲人团聚的。李哥哥,北方离这里多远?”

  ……

  【叁】

  他们重新上路,又坚持不懈地爬了两三个时辰,这才终于到了阶梯的尽头。上去以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个山腰,阶梯尽头是一个荒草掩映爬满藤萝的洞穴,他们下一步是要穿过这个洞穴。

  此时已过了晌午,两人打算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再继续前行。天空阴沉低暗,很快下起了小雨,他们退入洞口席地而坐。羲瑶打开包袱,准备掏出干粮。弯腰时,一个小布包掉了出来,这是她那“怪物”生父的一缕头发。

  李重耳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带一缕头发回去,是不是准备为你父亲做个衣冠冢之类,设一个灵位?”

  羲瑶不懂什么叫衣冠冢,但还是明白了李重耳的意思。她摇了摇头,“他虽然是我的父亲,但为人阴狠又自利,曾经为了偷学我们部族的秘术,害死过几位族人,我母亲严惩了他,并把他关了起来。没想到他逃出以后,居然又去害人。你杀死他,不但除了个祸害,也救了我一命,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的恶灵宿栖在我们的村寨里?我割下他的头发,是因为我和他有同脉之血。

  “毛发乃鲜血所余、鲜血乃灵力所依。以后如果我或者我的后辈需要法术相助时,至亲的血是不可缺少的,得不到血时,头发也能借用,只是效用差一些。”

  这回轮到李重耳搞不懂了,但他立即联想到汉地传说中“吸取精元”“灵魂转移”之类的巫术。之前他只觉得这些无非是骗人的把戏,但在经见了昨天山洞中那一幕后,他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了,不过他还有一个疑虑,“你所说的法术,是昨天我见到的那一幕吗?这种害人的巫术,还是不要留吧。”

  羲瑶立刻否定了他的看法,“和医术一样,先祖留下的巫术都是运用自然造化所创,自古‘巫’‘医’本一家,没有作恶的巫医之术,只有为祸的蛇蝎之心,草药中的附子能治很多病痛,但也有毒,你会因它是毒药而灭除它吗?”

  李重耳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反驳她。

  “这秘术是一种采生续命之法,以助患者疗病,被救助者需要一些至亲的血和一个健康的精元,本是一种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法术。我父亲却妄图窃取别人的生命达到自己不老延年的目的。牺牲一个献身者才续命七年,久用还会导致外形畸态、神智失常,这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哼,这种人看似聪明,其实却是最愚蠢的。”

  羲瑶一口气说完,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一下。

  李重耳这时候又想起来一件事,索性都问个明白:“郑铄似乎认为你父亲可以让他再见到死去的儿子,难到人的魂魄真的可以被召回而使死者复生吗?”李重耳想到了王大锤与张敖、还有邓虎儿,如果能救回他们的命该多好啊……

  羲瑶却说:“花熋人没有‘魂魄’一说,我们认为生灵之所以能有喜怒哀乐所思所想,是元神与肉身谐生的结果,如果不再相谐,人就会失心疯魔,不认六亲。然而,肉身如灯油,元神如灯火,油尽灯枯身死神灭……

  “有些元神强大的人,比如我母亲,她可以偶尔和某些将熄的元神相见,这已经是很罕见的。可是让已经死去的人元神重返,除非泽熋女王再世,否则那是不可能的。你所说的那种使死者复生的法术,我想那不过是我父亲利用外邦人对鬼魂的迷信,骗取那个可怜人的忠诚罢了。”

  李重耳转过头,看着洞外撒落的雨滴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明白这种想法实在荒唐,但张敖临死前一晚的呢喃总在他脑海徘徊不去——“好想念我们华州的山啊,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机会攀登了……”

  如果真的能够起死回生该多好,他宁愿减寿七年,不,哪怕十七年也好,他一定让张敖平平安安回去华州,再攀登一次自己家乡的山崖。

  羲瑶看到他神色黯然,便想要转移一下李重耳的注意力。想了片刻,她把手伸到洞外,然后举到李重耳面前,“李哥哥,你看着!”

  李重耳看着她仍旧苍白的手掌心里一汪晶莹的雨水,羲瑶轻轻地哼着他听不懂的山歌,空灵悠远,一时间让人心宁如镜。

  渐渐的,雨水的倒影开始变换,一只果蝇的身影投射了出来,它上下看看,搓搓前肢,然后像猫咪那样擦着自己的脑袋,李重耳忍不住抬起手来挥一下,无耐这只是个影像;下一刻,一只蚂蚁的影像又出现了,它拖着一截草叶磕磕绊绊地走过……

  李重耳惊讶地忘了礼数,端起她的手俯下脑袋向她手背看去。羲瑶咯咯地笑出声,影像即刻消失了,只有洞口单调的倒影映在手心的雨水上。李重耳立刻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但震惊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他结结巴巴地说:“这……难道也是你们的……秘术?”

  羲瑶笑着说:“哈哈,这可不是什么秘术,在我们花熋部,会的人多了。”

  李重耳闭紧嘴巴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他觉得这小姑娘好像在逗他这个无知的外邦人。

  被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这么瞪着看,即便是豁达开朗的羲瑶也慌乱起来,她的脸红上了耳根,连忙解释,“水是有灵性的,水能承载万物,就像……就像天书,它是天然的元媒。任何东西都会投射出来,你刚看到的幻想,其实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被水记录下来了,我不过是把它重新显现了而已。

  “我们寨子里有十几个人都能做到呢。这是羲皇赐给我们花熋人独有的本领,更厉害的少数人还可以看到未发生的事,但那需要施术人的一点血。这种人几代里也未必会出现一个,我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李重耳看着她由于失血而塌陷的黑眸,一种无知者对博学者的敬畏,以及敬畏带来的隔膜,在心底里慢慢升起。

  就在之前,他还对这个山里姑娘抱有一丝优越感,而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渺小到微不足道。对方对自己亲切热情毫无保留,让本性淳厚的李重耳感到了不安和内疚。和朴实非凡的花熋人相比,自己那一套“文明教化”,倒显得太渺小了……

  他拉回思绪站起身,缓缓呼出一口气。“咱们得走了,但你身体还虚弱,如果觉得撑不住,马上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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