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李校尉，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你，你不介意吧？”宋瑄因为面部肌肉缺损严重，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李重耳连忙回答：“你我以旧职相称，这样显得倒亲切。”

　　“我想，你一定认为我脸上的伤，即便不是作战造成的，也是受了哪个恶徒的袭击吧？”宋瑄的背挺得笔直，“其实，这都是一个孩子干的。一个权利无边、万人之上的孩子做下的！”

　　李重耳一时没能明白，“你是指——”

　　宋瑄脸上的面巾一起一伏，像是大口地喘气。“当啷”一声，他把一只酒杯砸到地上，两只手按在桌几上，剧烈地颤抖着，围着的面巾下，有泪水滴落……李重耳这下明白了。

　　宋瑄满含悲屈，“李校尉一定以为，我犯了什么滔天大过了，所以才遭此重罚……可我之所以落得今天的下场，只是因为说了句有良知的话。”他愤恨地把手攥成拳头，“只是一句话而已，连谏言都算不上。”

　　宋瑄别过脸，看着窗外湖面上的残荷，“我们大宋国的这位孩子，有个嗜好，你一定也听说过。他喜欢亲自动手杀人。割肉、剜目、剖腹……比起桀纣毫不逊色，那些人的惨叫声夜夜折磨着我，已经很久了。有一天，他在折磨一位宫人的时候，问身边左右：‘你们觉得精彩吗？’

　　“我终于无法忍受，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些人的生命如同草芥，陛下何必耗费时间在他们身上，我们不如玩点别的。’就是这样一句话，给我带来了杀身之祸。那个孩子命人把我的衣服除去，绑在殿内，放他的狗来咬……”宋瑄两手紧紧抓着窗棂，不让自己摇晃，“那只狗先啃我的脸，然后是肩膀。但它那天好像不太饿，啃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于是那个孩子又命人找来第二只狗，这只狗似乎喜欢腿肉，把我的一条腿几乎剥了个干净……

　　“期间我昏过去，又醒来，反反复复很久。直到他看厌了，这才叫人把我拖走……”宋瑄忽然笑了起来，“原以为自己被吃成这样应该死定了，可没想到居然活了下来——作为狗的剩食！”

　　宋瑄瘸着腿，一步步走到李重耳身边，“李校尉。”他忽然抓着李重耳的手摁在自己的腿上。“你对这个孩子怎么看呢？”

　　恐怖的触感隔着衣服传过来，李重耳只觉得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炸起！他下意识地抽开手。

　　过了一会儿，李重耳满脸冰霜，“你们今天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什么？”

　　“李校尉，李太守！这样的皇帝，你就甘愿为他做个顺民吗？！”薛怀因为激动变得面红耳赤，“你要进宫‘面圣’？可我想知道，你见了那个魔鬼要怎么开口？要如何陈情才能完整地走出宫殿大门？”

　　李重耳的嘴巴闭的紧紧地，一言不发。

　　“你车上装的是什么？打算贿赂哪个呢？萧道成吗？”薛怀看了一眼宋瑄，两人都笑起来。

　　“李太守，你还不知道呢，萧左仆射现在病入膏肓，已经好几天没上朝了，我们的可靠消息是：最多三五日，他恐怕就要一命归西！”

　　李重耳这才抬起头，他盯着薛怀的脸，努力琢磨刚才那些话的真假。

　　“真是个忠诚的臣子啊！”宋瑄无奈地说，“同僚的遭遇和萧道成的现状都不能让他改变心意。那我们只好拿出那封信了……我原以为用不着呢。”他对薛怀点了下头。

　　薛怀示意从吏呈上一封信给李重耳，“李太守，你看看这个吧！这是我们昨天截获的。”

　　李重耳接过那封信，打开看了一遍，又面无表情地还了回去。“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薛怀瞪大眼睛，“怎么，你还要去建康？”

　　宋瑄满怀愤慨，“你为御敌筑防操碎了心，而你辖地内的那些豪绅却写信给朝廷污蔑你巧夺豪取，贪赃饱私……你，你难道就不想一想，这次来建康，那样的皇帝、那样的朝廷，能合你所愿吗？我索性提醒你一声，别钱没要到，反而丢了性命！”

　　李重耳叹了口气，他盘起脚，把两手放在膝盖上，“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薛怀瞪着他：“我们只是想救你。”

　　李重耳立刻站起身，“如此，多谢了！”他冲三个手下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谢过薛大人盛情款待？你们还想在这儿过夜吗？”

　　三人立刻醒悟过来，连忙起身道谢，准备离开。

　　薛怀和宋瑄互相看了一眼，“李太守哪里去？”

　　“赶路啊。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进不了城了。”李重耳整了整衣冠，准备离开。

　　薛怀立刻拦住：“你，你没听明白么？”

　　“我完全明白，你们觉得我去京城很危险，给我一连举了三个可怕的例子。多谢你们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宋瑄一把将案几掀翻，“李重耳！枉我一向对你敬重，却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忠于一个暴君！真是是非不分！”

　　李重耳冷冷地说：“我不忠于任何人，我只想守住家园、保住百姓、阻止敌人！你们的意图我明白，想让我‘投诚’是吗？你们有了中意的主人了吧。当然，我希望你们大事得成，把那个狗屁不通的小娃娃拉下龙椅，但我现在没有空闲参与。”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魏国的某个屠夫就要攻打我的治郡了，你们尽可以争权的争权，夺利的夺利。但总得有人保卫疆土吧，不为朝堂上哪个人，就算为你们自己着想——放我离开。”

　　薛怀还想说点什么，李重耳挥手打断了他，“你们造反需要拉拢军队，我懂，但我的兵只能用来对付敌兵。否则就算杀了我，在汝南的李家府兵也有我的妻儿操持。忘了告诉你们，我有两个儿子了。”李重耳话音一落，手按在剑柄上。他手下的三名扈从也都拉开架势。

　　李重耳看了看无言伫立的薛怀和宋瑄，眼中尽是焦虑和痛苦。“我们都曾是军人啊……我以为你们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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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怀看了眼宋瑄，紧紧闭上了眼睛。他咬咬牙，抬手挥了挥，放他们离开了。

　　（作者QQ2798417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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