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到了午时,李重耳一行人终于进了汝阴城。安顿好所有人后,他便只带了随从高勇,去往当地县衙。
现在是午饭时间,衙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门子蹲坐在角门边,手拿着根生葱,捧一只粗碗,正埋头吃饭。那门子穿着套旧公服,脚上的棉靴也破了洞,大脚指处已经挤出棉絮来。他抬头看到李重耳后,木然说道:“二位怕是走错了,这里是衙门。”他大概把眼前两人当成寻找住处的外地客商了。
“找的就是衙门。”高勇回答,“我们来找县令大人。”
那个门子挠了挠头,把碗搁下,嘴里嘟囔着:“该不是又丢了亲戚吧。”
李重耳听后和高勇对望一眼,“丢亲戚?这叫什么话?”他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头,“经常有人来报失人口吗?”
门子打量了李重耳一眼,不屑回答他们。“你自己问县令大人不就行了?”
“放肆!”高勇气坏了,一个小小的门子居然如此无礼。
那个门子往后退了一步,翻了翻眼睛,“我不过就是个传话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冲我发脾气也没用啊。”
高勇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那门子转身进了角门,边走边喊:“大人,有客到啦!”他的嗓门很响亮,可态度却很懒散。这样的公差李重耳还是头一回遇到,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一个年老的衙吏从后堂走出来,“我们老爷就在后院,敢问二位贵姓?”这位老衙吏的态度要好多了,但他的岁数看起来没有六十岁也至少有五十了。年岁这样大却还在衙门当差,这明显是违背了律令的。
“鄙人姓李,名重耳。”李重耳一边说,一边示意高勇拿出除身文书。
“原来是汝南太守。”那个老衙吏连忙行了个大礼。
李重耳连忙搀扶起他,“老人家,您岁数这么大了怎么还在这儿当差?”
“衙门人手不够,我来帮帮忙。”那老者边说边把他们两人引往后院。“下个月我也得走了,要回乡下看孙子呢。”
“人手不够?”李重耳有点奇怪,这汝阴县虽说不大,但也不是什么僻壤,招募几个衙吏有什么难的呢?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县衙后院。高勇抽抽鼻子,他闻到了一股子粪肥的味道。
县令石瞻,已经快六十岁了,这位父母官正脱了外袍,在院子矮墙下侍弄自己种的两畦冬菜。
听到衙吏通报时,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位老县令丢掉锄头,攥起打了补丁的衣袖擦了下额头,朝站在眼前的李重耳他们努力地看。石瞻眼睛花的厉害,有点惊慌地问:“敢问——哪位是李太守?”
得到答复后,老县令连忙行礼,然后把二人请进自己的书房。
所谓书房,只是一间堆满书的简陋房间而已,里面没有一件摆饰或者字画,两个破旧的书格被书撑得满满的,条案上也堆满了书籍。坐榻两头放着两三本没看完的书,其中两本的书名刚好被李重耳看到,分别是《汝**利志》、《农事考》。
石瞻把坐榻胡乱腾了腾,请李重耳他们坐下来,他很有些过意不去,“唉,我这里不常来客,乱的有些不像话,让李大人见笑了。”
因为双潭客栈的事,原本李重耳憋了一肚子的火,但看到这位朴素的老县令之后,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他把难听话咽下去,只把自己的见闻和来此的目的告知给了老县令,尽量拿捏着问了问,为何一年多时间了,人口失踪的事就不去查查呢?作为一县之长这是非常失察的。当然最后一句话李重耳并没有说出口。
哪知石县令站起身,从条案上翻出厚厚一摞卷宗来,用枯瘦的手指着卷宗,“李大人,这里一共有七本呈案,全都是报失人口的卷宗。最早的一份今年年初就送来了。”
李重耳愕然,“既然这么多呈报,为什么不找人去侦破缉拿呢?”
石县令无奈地捶了下腿,“李大人有所不知,本县治吏,包括下官,已经有近两年没拿到过足额的薪俸了。现在,整个汝阴县衙,算上沏茶生火的仆役,只有区区十几人,要怎么去侦缉啊!”
李重耳大吃一惊,汝阴县距离北魏毫州地界只有一川之隔,整个县城如同坐在利刃上,战事随时都可能爆发,治安怎么会如此凋敝。
“那城防驻军呢?这里靠近边境,总会有驻防的营军吧?”
“离这里最近的驻防远在寿春和太和,其实他们的粮饷也不大够,太守薛平度甚至拿出自己的私财用来发饷。怎么可能让人家跑来这里抓几个蟊贼呢?再说我也供不起食宿啊!”
李重耳有点不甘心,“那还是可以呈报京畿廷尉的,郡县内破不了的案子,他们会管。”
那位石县令苦笑了两声,“今年端午前开始,我就差人去建康呈送案子了,得到的回复都是‘暂缓’。就在前几天,我还变卖了轿子和几部藏书,又让我儿石元启亲自去了建康,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小儿至今还未有消息捎回来,我也同样心焦啊。李大人,你去建康的话,一定要帮下官问问,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李重耳眉头紧锁,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下官来这里,只是想告诉县令大人,我们昨天在县辖内处决了一些恶贼,他们跟多起人口失踪的案子有关。”李重耳没有跟他提客栈里关于蛊虫的事,现在他觉得说这个已经没有必要了,“冒昧前来,实在是失礼,请大人见谅。我们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叨扰了。”
他站起身拱了下手,木然地在石县令殷切的留饭声中走出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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