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什么人！”一个兵寨马倌手举着火把，站在不远处。

　　颜青飏一动不动，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立刻转身，如果被对方看到脸又跑掉话，那可就糟了。

　　檀敬动作极快，她从身后取下一张弓，大步跨上前。那个马倌见状转身就逃。檀敬一边装箭一边斜着跑了几步，跳到一个马槽上。“嗖”的一声，箭矢飞出去，射穿了马倌的脑袋，从太阳穴来了个对穿。

　　颜青飏心里暗暗赞叹，夜晚只借助一点火把光，就能射的这么精准，箭术真是不寻常了。

　　“跟我来。”颜青飏从一根廊柱上取下盘挂着的绳子搭在肩上，然后带她从后门穿过马厩，跳过一处排水沟，猫腰钻进了一段木栅的飘台底下，顺着飘台一路继续往东。他们头顶就是来回走动着的巫兵巡哨。现在兵寨里吵吵闹闹，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西面那具被烧的狼尸吸引了，因此没人注意脚底下。

　　两人一口气跑到兵寨东北角，那里有一个夯土墙修的僻静院子。他们上了几级台阶，跳进了院墙。

　　“这是什么地方？”檀敬往四周打量了一眼。

　　“这儿是乞元陀的私厨，几乎是个摆设，很少有人来。”颜青飏指了指北面最高的围墙，“跳出围墙就出了兵寨了。但那下面有壕沟，插满了铁矛。咱们得先搭个桥。”他招了招手，“跟我来。”

　　两人转到厨房后面，那儿竖着两架木梯。他们扛起木梯来到院子里。

　　“我的办法是：你先上围墙，我跟你合力把梯子的另一头搭在壕沟对岸。”颜青飏把梯子放在地上，“但现在梯子不够长，咱们得把它们两个接起来。”

　　“这种逃跑方法……你试过？”檀敬蹲下身，开始绑梯子。

　　“没试过。但我琢磨怎么跑可有段时间了。谁都保不齐出什么意外不是？我得给自己想个退路。”颜青飏狡黠地笑了笑，“今天你正好帮我测试一下。”

　　“那是什么？”檀敬注意到院子的一角，那里突兀地立着一尊风化了的石像。

　　“下面是一口枯井。”颜青飏站起来，用脚踩住梯子，把已经系好的绳子拉紧。“为防止有不长眼的家伙掉进去，就搬了这么个东西盖在上面了。”他抬起头，看见兀自发愣的檀敬，“你到底走不走？”

　　檀敬没有回答他的话，她起身走到那尊石像前，低头看着底座边缘。

　　“别怪我没提醒你，眼下可不太适合观赏它……”说到这儿，颜青飏忽然停下来，他也走了过去。

　　石像底座的缝隙处，有一线橘色的微光透上来，只有一根针那么长，在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像一截跳动的琴弦。

　　“我说。”颜青飏咬了下嘴唇，“你眼神真是太好了。”他朝手心啐了一口唾沫，扎了个马步，两臂抱住那个石像，“希望下面不会窜出什么来。”

　　檀敬后退一步，弯弓搭箭，瞄准那条缝隙。颜青飏口里沉声喊了个“启——”。石像被移到一边。一股尸臭从下面直扑上来，颜青飏放下石像，刚好猛吸了口气，这一下被呛了结结实实。“天……”他咳嗽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搅。

　　“这不是个埋尸地。”檀敬喃喃道。

　　“当然，埋尸地怎么插着火把。”颜青飏用手掩着鼻子，探头往井里看，“还有攀索。”

　　“我要下去看看。”檀敬把背上的弓取下来，“我下去后，你把石像移回来，梯子藏好。自己退到院子外面。如果情况有变，不能让他们看到你在这儿。”

　　“那万一……”

　　“万一我上不来，也就不至于连累你。”檀敬说完这些，伏下身子下到井口。“如果方便，过一会儿你来敲三下石像。若下面回应的一样，你就挪开石像。若我不回应，连着三次的话……就用不着再来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当来世再报。”

　　檀敬抓着攀索拽了两下，然后就开始往下滑。她对井里的恶臭一点也不在意，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未知也毫无惧色。

　　颜青飏心里不由得暗暗钦佩，这女人虽然自称为朝廷做事，但行事却很有侠义风范，就算跟他见过的很多男人比，这种果敢无畏也是不多见的。

　　“你要小心。我现在就把石像移回去了。”颜青飏等檀敬的脑袋低过井口一段距离后，开始重新搬动石像。之后，他按照檀敬的建议，把梯子藏在屋子后面，然后一个人悄悄退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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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青飏猫在房顶的阴影下，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他一开始担心有狼会循着气味找到马厩来，但现在这种疑虑可以暂时打消了。比起他们刚到这边时，兵寨里安静了很多，只有被烧的那匹狼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那一处仍然围着些人，似乎还在周围清查。有两三个驭兽者正吹响哨子，号令狼群到兵寨外面搜寻……

　　静静等了一会儿后，颜青飏从房顶上跃下来，回到那座雕像前。他捡起一块石头，朝雕像上敲了三下。

　　有同样的敲击声回应过来，颜青飏暗自松了口气。他连忙沉下力，把石像挪开。

　　檀敬从井口攀上来，擦了一把汗。“下面没有活物。”

　　“什么意思？”颜青飏有点意外，“果真是个埋尸地吗？”

　　“的确有具婴儿尸体，但有点不对劲。”檀敬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包着的手帕，蹲在井边，“你来看看，这个是什么？”借着井口的亮光，她打开手帕，里面露出一只翠绿如玉像印纽一样的东西。而后那“印纽”动了动，舒展开身子。

　　颜青飏这才看明白，原来这是个蜷曲着的虫子！

　　“火把光的缘故，这虫子如果放在白天看，可能是蓝色的。”檀敬问颜青飏，“这会是一种蛊虫吗？”

　　“我头一次见。说实话，这小玩意儿看起来还挺好看。”颜青飏用手碰了碰，那只虫子晶莹剔透，像一枚温润的玉雕。

　　“好看？”檀敬抬眼看了看颜青飏，“这是我在那具尸体脸上发现的。”

　　听了这话，颜青飏忙缩回手，“尸体脸上？”

　　“怎么，你想起是什么了？”

　　“一共几条？”

　　“那尸体脸上的虫子？”檀敬努力想了想，“我没注意，它们围在一起，呈伞状……大概有五条或者六条吧。因为实在太诡异，我觉得这或许不是寻常的虫子。”

　　“尸生花啊。”颜青飏细细端详这只莹润的虫子，“原来这就是尸生花！”

　　“它能用来干什么？”

　　“我们先把它扔回去吧，你留着它没用。”颜青飏捏起那只虫子丢回了井里，“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下面灯火通明了。”他紧了紧裤带，准备把石像重新移回去。“亮着火把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虫子更快的生长。”

　　颜青飏把石像摆放好后，拍了拍手上的土。“尸生花也叫镜蛾，是一种只啃噬尸体面部的虫子。幼虫时吃尸体的脸，成虫后吃活人的脸。吃干净后它们就化成蛹，变成一只大蝴蝶，飞走啦。”他用手在脸上比了一下，“尸生花会在活人脸上留下自己的排泄物和唾液。这些东西有种奇异的效果——能让那活人重新生出一张新面孔，但这面孔可不是自己原先的那张，而是那个死人的。我说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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