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起太早了，晨曦都还没出现呢，就连船工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颜青飏提着风灯，无精打采地靠在船栏上，漠然地看着那一大队苦力扛着各式箱笼往船上搬运——这些都是萧鸾的东西。裴惠卿正一手叉着腰指挥苦力们，嘴里还不时提醒：
“这个轻点，唉呀，小心！”
“那个不能这么拿，倒过来，倒过来！”
“谁让你用篮子装的，能隔潮气吗，应该放在瓷坛里！”
……
“非要我们起这么早。”颜青飏打了个哈欠，“裴夫人，你可真是精神抖擞啊。”
裴惠卿瞥了颜青飏一眼，忙里偷闲地回了一句：“这么多东西要带，不早点起来怎么行？”
“犯得着这样吗？连恭桶和被褥都带着。”颜青飏不满地看着那些忙碌的苦力，“智圣宫虽然比不上萧府，可还不至于清贫到那种地步吧，况且萧公子养尊处优惯了，我觉得对他来说，这个年纪吃点苦也是件好事嘛。”
“吃苦？还是好事？”裴惠卿的注意力终于从那些箱笼上转移过来，“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的？鸾儿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只需知道如何为政、治国、理事、习武便可，又不是要去当游侠做道士，吃那些苦头干什么？再说了，我这么早叫你们起来也不全是为了搬运行李。”裴惠卿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不能按原来商议的时间走，万一有人走漏风声、使个坏怎么办？我这是出其不意！”
“可这还是半夜啊。”颜青飏哭笑不得，“你是不信任我们智圣宫吗？怕我们师徒三个保护不了萧公子？”
“我对你们的信任已经超过一切了，这你是很清楚的。”裴惠卿盯着颜青飏，她有点生气了，“不信任智圣宫，我又怎么会把鸾儿完全托付给你们。况且，那可是在魏境啊！我……我……”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都明白，都明白。放心好了，你尽管放心。”颜青飏有点后悔招惹裴惠卿，只好讪讪地说，“我去看看宸师弟。你先忙着，好了叫我。”说完，他就把风灯交给裴惠卿，逃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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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青飏刚走到船舱门口，就听到女孩子的呜咽声，不用说，那是羲瑶。他皱了皱眉，怎么女人都这么爱哭呢？接着又传来安慰的话语，不用说，那一定是墨宸了。
“师弟！”他没进去，站在门口直接朝里喊。
“来了。”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墨宸跑了出来。
“不去睡觉，在这儿干嘛？”
“我睡不着，怕影响师父休息，就出来巡视一下。”看到师兄黑着脸，墨宸心虚地解释，“羲瑶一直哭呢，我也就过来看看，安慰两句。”
“两句？”颜青飏没好气地说，“你比我们起的可是都早呢，后半夜就一直没睡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俩趴在船栏上都快一个时辰了，不冷吗？”
“那个啊。”一股子秘密被揭穿的尴尬涌上来，墨宸只觉得两颊发烫，但他又立刻辩解：“她一直哭，一个人迎风站在船边，我怕她想不开嘛，就陪着说说话。说的都是她和李太守的事，他们在武陵山……”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颜青飏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但还是提醒你一句，别用情太深，省的分别时哭鼻子。”
“师兄！”墨宸急的脑门涨起青筋来，连带着耳朵都快烧着了。
墨宸想再辩解两句，颜青飏却继续说道：“我把她带回武陵山的决心已经下定，才不管你对她是有情还是无意，到这儿来仅仅是跟你打个招呼，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可别到时候埋怨你师兄不讲情分！”说完，颜青飏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锁，伸手拽过羲瑶房间的门。
“这是要做什么？”墨宸瞪着眼睛看看铜锁，又看看师兄。
“傻小子。”颜青飏冷笑了一声，“昨晚那蛮女在甲板上晃悠，你以为她真的想寻死吗？”
“怎么……”
“她是想找机会跑掉呢。”颜青飏把锁挂到门鼻上，“啪”的一合。“寻死？你太小瞧花熋人了，尤其是花熋女人，可没你想的那么小性。”
墨宸张口结舌，他愣愣地杵在原地，眼看着颜青飏锁好门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他追上去，跟在颜青飏后面。“我说呢，你昨晚死活不让大家上岸睡客栈，还把船停的那么远。原来是怕羲瑶逃跑。”
“花熋人不会凫水，在船上好管束些。住进客栈可就麻烦了，晚上还要派人看着她。”
“可是，我觉得她也怪可怜的。”墨宸的声音有些低落，“一个人远离故土，跑到这陌生的山外，得不到同情不说，还总被关起来……”
颜青飏站住脚，表情有点古怪。“一个人远离故土？没人逼她这么做吧；得不到同情？你不是一直都很同情她吗；总被关起来？好像这也是她自找的呢。”
“你也太冷酷了。”墨宸赌气地转过头。
“我这才是在帮她，懂不懂！”颜青飏叉起腰，扬起脑袋，“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姑娘，在这外面迟早要吃大亏，把她安然送回花熋部，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你也不想想，对于一个姑娘来说，这世上哪里会有自己家更安全……”
两人正在争执，裴惠卿却挑着灯走过来。“你们在这儿？”
颜青飏往船栏下看了一眼，“东西都运完了？”
那些运货的小舨船只剩下一艘，停在大船旁边等着接人。其余正陆续靠岸，看样子没有再回来的意思。
“都搬完了。鸾儿还困，又到舱里睡下了。”裴惠卿把灯挂在船栏上，两手掩了掩斗篷。“他往后就交给你们了。这孩子是有点任性，但还是讲道理的，遇到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可要耐心一些。”她的眼睛又泛起泪光，“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今我什么都不求，只愿鸾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夫人您放心。”墨宸很是动容，“到了智圣宫，我会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待他。”
“哎，岔辈分了。”颜青飏用胳膊肘碰了碰墨宸，“他是我徒弟，要管你叫师叔的，怎么能像对弟弟一样对他？”
“只是个比方嘛。”墨宸白了颜青飏一眼。
裴惠卿这个时候却并没有听进去两人的话，她在想别的事，眼睛看着江水，呆呆的。
“裴夫人？”颜青飏看出她还有话，“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尽管吩咐就是了。”
裴惠卿看看周围，船工们在鲍老七的指挥下正安顿货物，没人注意到这边。她把手慢慢伸进袖子，掏出一只扁平的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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