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污点
按理说四十九天是很快就能过去的,对于涂承基而言,这四十九天和二十年一样,都恰如他指尖的流沙,掌心一摊开这沙瞬间就立马四散而去,散的不见踪影,根本连等都不用等,睁眼闭眼就到了。
尤其是现在,他还能靠着打仗来消磨时间,这时间就过的更快了。
张茂英还活着的时候,涂承基就认为打仗是一项很无意义的事情,纯属凡人为了点摆在明面上的好处自相残杀,杀来杀去,把自己也给赔了进去,可谓是又低级又不堪,登不上大雅之堂,丝毫没有他这样修道之人的出尘缥缈,清心寡欲,连杀人都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安宁,出发点都高出那么一大截。
但打仗唯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管举的是谁家的旗帜,只要有底气,就能随意杀人,还能杀的这么名正言顺,叫人听了都说不出话来。
乱世出乱象,合该这么回事儿。
这让涂承基觉得很有点意思,甚至减少了头疼的次数,并没有再捡那些倒霉蛋来砸脑袋,已然开始变得有点‘人性化’了。
成仙很难,涂承基自己也知道很难,然他有恒心,又有毅力,又能在这乱世中寻得一方自己的天地,这已经超乎他自己的意料,觉得很难得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从石洞里出来,涂老仙拼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过是封印他而已,封印又不是灰飞烟灭,至少还留有了一线生机。怪只怪涂老仙事情没做绝,叫涂承基有了喘息的机会;不是他说,现在御灵魈已经给他拿到了自己的手里,还有那妖煞也被翁玉阳给捏在手里,除非涂承基自己不想要了,否则谁都挡不了他的脚步。
涂承基觉得自己自从打石洞里出来以后,就主动被动的学会了挺多东西,包括穿上军服摆架子,包括自己给自己打理头发,这些都是他几十年都没做过的事情,甫一出世,这倒全都给捡起来了。
他昨天接到翁玉阳从杭县发来的电报,说是已经启程了,因为涂承基临时改了主意,想真枪实弹地打一回仗试试,于是老元帅算是倒了霉,和他那个倒霉老友朱常德一样,离入土也没多少时间了。
反正,凡人终归都是要化作尘土,被风吹去的。
翁玉阳在电报中说,他估摸着时间,大概就比原来晚个一两天就能到,希望到时候涂承基不要食言,该拿的自己拿走,该留的也给他留下。
并且,躯壳不能有任何损伤,就算是个空心美人,那也得是跟原来一样美才行。
这封电报简短利落,然而涂承基更加简洁,他就只是回了一个‘好’字而已。
目前就事论事而言,涂承基的确是遇到了一点难题,只不过难题的始作俑者,他认为不是自己,却也不是别人,一个人闷头在房里,足足懊恼了好一阵之后,涂承基干脆就把这归结于材料的不完整,可能是其中的某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导致他炼制阴童子的时候,炼出了某些意外,但涂承基事前事-后都去检查过一遍,縢石大蛇没有问题,蛇王的蛇蜕没有问题,御灵魈的魂魄也已经洗净,而小哑巴的八字和生辰选的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么,就只能是他修炼的法子有点问题了。
他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四十九天已经过了四十天,时间迫在眉睫,如果再炼不出一个完美的躯体,那他就得再花上泰半的时间,光是养一条蛇王就不止一百年,简直亏大发了。
涂承基坐在房里,把御灵魈紧紧地抓在手心,除了生气之外,也是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伍韶川来了。
他的胆子经过这些天大大小小副官们的考量之下,发现是真的很大,大到可以独自一人面对神出鬼没的涂师座,房门一关,外头听不见里头在说什么,只是偶尔会听到伍参谋长的笑声,还是毫不遮掩的大笑,丝毫不怕自己的笑的太过头,叫师座把他的头盖骨给掀了。
“老王八大概是不行了。”伍韶川对着涂承基道:“其他各省的军长都没什么动静,咱们可以暂且就这么围着,围到他发急,再一枪收拢。”明明老元帅从前带他不薄,然而伍韶川就是没良心没的天经地义,根本不以为耻,更说道:“他这几年都忙着投资生意,底下的兵都跟散沙一样,不愁打不死。”
经过半个来月的修养,以及服食了不少涂承基花半分钟捣鼓出来的神仙药粉,伍韶川的精神恢复的极好,身姿依旧挺拔,容貌依旧俊朗,只是脸上的笑实在太假,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假到过了头,笑的比书寓里的倌人还要热情万分,把剑眉星目都给笑成了眯眯眼,很没个正行,看着也很是个怂样,颇有翁玉阳刚开始的装傻充愣之风。
他笑着说:“到时候天津十七个县就是全是师座您的了。”
涂承基没理他,掌心里捏着御灵魈,还是在发呆。
伍韶川的笑容没有半分退却,始终保持着极大的胆子和极大的热情,跟涂承基说着目前的局势,说着美好的前景。
估计多半也是说给自己听。
他手里拿了半截地图,另外半截因为画的是南宁,所以被涂承基扯了一半,挂在身后的墙面上,他们一个管南宁一个管天津,偶尔交流一下心得(其实大多时间,也是伍韶川一个人说涂承基听),涂承基偏听偏发呆,也没有介意这个凡人很吵,他都是快要成仙的人了,这点嘈杂之声,还不配入他的耳。
伍韶川和涂承基朝夕相处了不过二十天,换做旁人那一定是得变成神经病不可,然而伍韶川的适应能力很好,很快就将这短短二十天的日子作了一小段总结,对于涂承基这个老神棍自认为有了很深刻的理解,觉得这人比自己还喜怒无常,长得比女人还要女人,更异想天开要成仙,结果多半是要玩完。
但是玩完之前,他还个很厉害的老神棍,一般人惹不起。
他开了口就不打算停,只是内容说来说去还是那么几样,涂承基虽不屑听,但也免不了要听上几句,听着听着,涂承基就有点不耐烦了。伍韶川嘴巴刚闭上,想着咽一口唾沫再发表言论,压根没有看清涂承基是什么什么站起来的,也没看见涂承基的手到底有快,只是觉得自己头皮一麻,涂承基那冰凉凉散发着阴气的手已经上来了。
这样‘亲密’接触还是头一遭,伍韶川吓得立刻收敛了假笑,站着笔挺,一动不动。
见伍韶川闭了嘴,涂承基目的达到,于是很快地就收回了手,顺便对伍韶川的头皮作出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
“生的是一块好反骨。”
生了反骨的人,不是枭雄,就是没有好下场。伍韶川觉得自己的头皮不光发麻,还有点发痒,怀疑自己的头也会染上涂承基的阴气,从而导致脱发,进而脱掉头皮,露出森森白骨。
在出房门之前,涂承基破天荒地叫住了伍韶川:“你原来一直跟在身边的那只妖煞,过些日子也要来了。”说完,还很突兀地翘了翘嘴角,可见是想笑没有笑出来,也有可能是嘲讽伍韶川的意思。
伍韶川很清楚小妖精来了会有什么下场,可惜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是为自己活也不是为一个不是人的妖怪活,大不了她死了,他为她大大方方地哭一场,哭完还是条好汉,还有数不尽的人间风月马不停蹄地等着自己。
当初抛弃蓉秀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地有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他真成了个负心汉。
明明受了她的恩惠,还借着人家给自己换了个好命,末了却做了负心汉。
伍韶川思及此,垂下了眼皮,遮住了有神的大眼睛,显得很是有些怅然。
他在思考有没有什么词汇能把负心汉给换掉,换一个不那么刺耳的,让他自己听起来也好安慰一些。
伍韶川想,他这样做,看似有道理,实则根本就是在为自己的私心找理由。
是的,他其实一直都不甘心,很不甘心。
凭什么他只是个凡人,一个普通人。
没有她的帮助,他今天这个位子,起码要晚个十年。
妖怪等得起,可他能有多少个十年?
他的个人历史不能留下污点,现在他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那么老妖怪呢?她的存在终将是他纸上最浓墨重彩,鸡飞狗跳的一页。
撕了那一页,会留下印子,洗掉那一页,也有可能把墨水又染回自己身上。
涂承基说得对,他已经成功了,不再需要任何外来的助力,他大可以把老妖怪从自己身边抹去,交给涂承基,一切都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再不会有这么个女人存在。
不存在,就是死了。
他愿意把老妖怪交给涂承基,因为涂承基需要老妖怪的身体做容器,来洗涤他的浊气,助他完成长生不老的最后一步。
这样一来,老妖怪就不再是个妖怪,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肉壳,只残存一丝的自我,连一丝法力都不会存在。
四舍五入一下,他还是能得到她的。
出了门,伍韶川的后背湿了一大片,不过出冷汗这种情况大家都很理解,因为几乎没人敢离师座那么近的说话,更别提说上那么久。
伍参谋长,果然胆子大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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