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卧底
死人岗都是稀稀拉拉的小土包,放远了看,就和丑人脸上满脸的麻子一样,都是难看的坑,只是难看也分等级,区别在于这里有的土包大一点,有的扁一点,只有没钱又没亲人的人死了,才会将就将就着被埋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棺材安置,最多拿几块长长的木板几下一合,将尸体给装进去,埋的时候还得埋的快一点,不然会有野狗来捣乱,头一撞一碰,这些板子就散了,按照平民百姓的说法,这叫做‘鬼碰头’。
翁玉阳晓得这群野畜生都疯的很,平常都吃多了死人肉,一闻着生人的味道就留唾沫,连狗眼睛都是红的。
他小心翼翼地踮着步子,手里则捡了根粗大的树枝,挑着地下的尘土和木板子,他前几天在死人岗发现了一枚女士的别针,看上去不老气也不时新,虽然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三太太的,但他内心里希望是她的,最好人还没死,或者没死的同时伤的再重一些,这样他或许还有近距离接触,并且能够亲自照顾她的机会了。
大概三太太真的不是什么凡人,要不,就只能是狐狸精了。翁玉阳的脑中又浮现出那几个老婆子的话,听着话糙,但理不糙,里头的那三个字就跟钩子一样勾着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就老往那方面去想。
但转眼,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有狐狸精的长相,却没狐狸精的习惯。翁玉阳不无遗憾地想,她明明不勾男人,也不害男人的,她只是被一匹发了狂的马给带跑了,失踪了三四天而已。
就这么简单。
翁玉阳手里捏着半只别针,别针的样子是一只蝴蝶断了翅膀的样式,蝴蝶的眼睛是两颗很小的红玛瑙,不是很精贵,但若是重新补齐了翅膀,也能卖一点小钱。
他不了解三太太,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首饰,但他觉得这只蝴蝶如果真别在她那身翡翠色的小褂子上,一定很好看。
伍韶川问他时,他说了没看清,只知道是后山的地界,但他话没说全,没看清是真的,追不上也是真的,但马是他亲自选的,选的是纯色的母马,在马里头也是上了年纪的,不光性情温顺,就算真发急了也跑不快。算一算脚程,最远也就跑到隔壁乌城不到一点。
再说乌城刚跑了个许国庆,眼下正乱着呢,三太太一个女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翁玉阳来死人岗是为了找马蹄子踩出的印子,只要看上一眼,他就能大致的清楚人跑走的方向。
日头渐渐昏沉,昏的都快到了晚上,伍韶川和翁玉阳两个人都找的格外仔细,就差拿把大铲子把地皮翻过来地找,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地皮翻过来最多就是泥和土,如今杭县安稳,外头则是军阀混战,兵荒马乱的,除非三太太会遁地术,不然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独自漂泊,再落到哪个头子手里,只怕这辈子都跑回不来了。
“参谋长,不如您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下官来做就成了。”说话的人是伍韶川另一个比较贴身的副官,一头又短又密的短发个他用头油分了个小分头,好在人长的清秀斯文,说话也很秀气,看着也就不怎么油腻,只是这人太过圆滑,见人不笑不说话的。伍韶川问过他名字,这副官便只说自己姓那,只知道祖上是满洲某个大族的嫡传子嗣,但到他爹这一辈,嫡传的儿子们都已经上大街卖烧饼去了。
相貌清秀,貌若好女的那副馆是几个副官里头唯一一个一直戴金丝边眼镜的人,据说吃喝拉撒从不摘下,连伍韶川都问过他好几回是不是连睡觉都不摘眼镜。
就好比现在,天已经快要擦黑,光睁着眼都要看不清人了,他却还是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上头时而透光时而不透,唯有那副官脸上还是笑模笑样,一派的和善。所幸他的喉结本就偏小,这一笑,还真笑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伍韶川知道那副官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且非得是这样的时候才不引人注意,便点了点头,挑了个僻静昏暗,连月亮都懒得照的地方,听着那副官最近探查出的情报。
那副官晓得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尽量挑要紧的说,一个是他奉命去监视的翁副官,最近安分的不得了,压根没有作乱的意思,他不作乱,其他跟着翁副官的几个也就都很太平,另外就是他前天不放心,白日里清点了库房后,晚上又悄悄开了锁去点了一遍,发现居然又少了半车的枪。
要扯一支队伍,枪可比人重要,人哪里都不缺,一生就是一窝,会干活的人有的是,可枪就不一定了,有的人想不劳而获、有的人想东山再起,最不能缺的就是打仗的家伙。
伍韶川侧过耳听着,看面上是波澜不惊,可落到那副官的眼睛里,就成了喜怒不行于色,他只顾自己说着,对面的伍参谋长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末了他听完后,干脆就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就让那副馆牵马去了。
那副官是他身边算得上得力的人马之一,虽然他长的娘们儿了一点,但却意外地很招人喜爱,不论男的女的防备之心都会大幅度减少,尽管伍韶川不好那一口,也不怎么喜爱那副官,但对于这么一个人才,他也是抱了很大的期望,连情报工作都放手交给那副官去办了。
军火丢了,是坏事,但往好了想,虽然丢了,但丢的还比较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更何况伍韶川还有的是钱,哪怕枪支的来路麻烦了一些,但也不是弄不到。
他现在的重点,还是放在找人上。
其实他从出门起就考虑的很完善,也心知今天也定是一无所获,空手而返。其实他只不过是想做出个样子,万一妖精回来了,那他自然能挺起腰杆,有话能说。
可若是回不来了..........伍韶川觉得,那也怪可惜的。
他喜欢女人,喜欢漂亮女人,漂亮是第一位,所以到底是女人还是妖怪,他也没怎么介意,只是想到从前的一日三餐,还有每日都要打卡来一份的玫瑰香饼,就莫名地很不舍得。
是不舍得人,还是不舍得荣华富贵,伍韶川心里很清楚。
他都不舍得。
踏着月色,伍韶川带着人一路回了宅子。而至于在死人岗查探了大半天,同样是一无所获的翁副馆,则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跟了回来,与那副官一前一后地跟着队伍,只是一个戴着眼镜,一个捏着别针,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的什么。
反正想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就对了。
回到房里,伍韶川突如其来地感到肚子很饿,他猜想是今天的两张酱香饼吃的不够,加上假忙活忙活了一天,不饿才是有问题。别看伍韶川长了张顺眼的脸,可他除了脸之外,全是一色儿的匪气与流气,唯有对特定的人,才知道装模作样,装的像个温柔正经的“好人”。
他叫下人弄了一碗放了青菜的鸡丝面来,厨娘原本都要睡下去了,冷不防地被叫起来,说要给伍参谋长做夜宵,满肚子的不情愿,剁葱的时候骂骂咧咧,手脚则快如闪电,拿了昨天吊着的高汤盛了一碗,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面就到了伍韶川手里,只见那碗里头虚漂了一层油,很是清汤寡水的样子。他平常吃惯了重味,偶尔嘴巴格外没味道时,就弄些清淡的东西,反倒能吃得下。
伍韶川今晚叫人做了夜宵,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睡觉,他要熬一宿的夜,来排查身边的人,那副官今天跟他进了后山,特地找了个避讳他人的地方,说参谋部的库房里又少了一批枪支,幸而那副官平日里小心惯了,凡事都得做一遍看一遍,明明前天才清点过库房,按理说应该过一个礼拜再点一次,可没想到那副官隔天又去,还白天晚上都去了,大概偷枪支的人也没想到伍韶川底下的人这么小心,只带走了半车的量,其余的弹药也都完好无损,看样子是没来得及搬走。
伍韶川初步断定,应该是从乌城逃跑的许国庆又折回来了,并且许国庆一定深恨伍韶川夺了自己地盘,肯定过不久就得发动一次攻击。但眼下的问题就在于,伍韶川并不怕打起来,他只怕打一半拖一半,耗光自己的人力物力,那才是真正的坏事儿。
他的手上拿了一支笔,指节不停地拨动着笔头打转,往深了想,参谋部是他目前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那里库房的钥匙只有他和那副官身上才有,所以许国庆一定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不是一个人,还有别人给他往外头运东西。伍韶川觉得,说不定自个儿的底下已经出了内鬼。
房间里只有伍韶川皱着眉头,一个人不住地细想。
而放在桌上的那碗鸡丝面从一开始地冒着热气,再到逐渐发凉,那一层薄薄的油脂浮在上头,足足从天黑到了天亮,伍韶川一口也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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