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上千年，有听过喊我老不死的，也有听过喊我老东西的，更有伍韶川这类人精，直接把我当祖宗看的。

　　但高人这一声声“小妖怪”由远及近，跟鬼叫魂似一样，着实是把我喊出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虽然我没有心，也没东西放在腔子里乱跳，不过我原先身上倒还是有点肉的。

　　现在托縢石大蛇的福，梅小姐的一身嫩肉也被割的皮开肉绽，要保养起码也得保养个一年才能养的回来。

　　唉，我对着自己感叹，个老不死的妖怪就合该是个漂泊流浪的命，好容易收了个饭票，也动了帮扶饭票的念头，结果现实就啪啪啪地打了好一顿脸。

　　果然做好人好事有风险，更没好报啊！！！

　　梅小姐的十根纤细手指已经变成了动物的爪子，尾指更是被狠狠地磨破了皮，再往里头看，几乎深可见骨。原本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如今被我狠狠地嵌进石壁里头，本来是想趁乱爬的更快一些，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我也就不再瞎动弹了。

　　毕竟高人的一巴掌拍下来，梅小姐大概连五官都得稀碎，再养个十年也养不回来........

　　我现在还没找到逃脱之法，再者，逃出去之后也找不到下一张跟梅小姐一样的皮囊，总之怎么想都很不划算。

　　高人一手拽着我，将我带到一处稍稍平坦的地面，方才的那阵落石掉下来，似乎晃得大地都要震颤两下，可高人不过弹指间，就让石洞恢复了原样。人家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如意算盘简直是打的大错特错，起码在人家眼里，这根本连小聪明都算不上。

　　这真是.......

　　太伤自尊了........

　　石洞里又一切如初，因受伤而发狂的縢石大蛇也渐渐地平静，它的两只蛇眼睛猩红更甚，这回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大有一口上来，连吞带嚼把我吃下去的心思在里头。

　　好在，它被它的主人拦下了。

　　“嘿，小妖怪怎么还走神？”高人皱了皱眉头，好像在奇怪我为什么这时候还能走神，非但不生气反而是笑了。

　　他从找到我开始就一直拽着我的头发，不轻不重，但随时都有可能把我的头给反方向拧个大转弯。就着我满身的血迹，高人伸手摸了一把，摸得相当仔细，也相当直接，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跟熟食铺子分斤论两似地评估道：“这下可糟了，身上竟是没一块好肉，要不就是血迹斑驳，黏糊糊皱巴巴的。这让本尊如何下口？”

　　评估完他还顺势掐了把我的脸，掐的一点都没有人性，直接就捏起我一腮帮的肉，只怕就这一下直接就能把我的左半边脸给掐成猪头。高人掐完又冲着我的脸拍了几下，听口气总算是有了一处满意的地方。

　　“还好，浑身上下至少还有一处是细皮嫩肉，没落下疤的，勉强还能下嘴。”就在我担忧着离我不远的大蛇要一口扑上来的时候，高人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是那种浆洗也洗不出的白，也不知这么个石洞里头，他把衣裳都藏在了哪里。

　　他换好了衣裳，好像心情更好了，脸上的笑容真是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格外好声好气地跟我商量道：“看你这小脸脏的，这样，本尊可以在吃了你之后，用法术将你得来的这具皮囊好好保存好，若是日后有空，再帮你往里头填些稻草，也算不辜负你这么寻来觅去，才找到的这么漂亮的一张美人皮了吧？”

　　对着面前那种既白又美的脸，我如今是没了一点好感，也不对，本来就没有好感。

　　“对了”高人对着我的脸思索了一阵，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道：“你刚才对着縢石使的解怨术和十方禁咒，乃是我玄门道宗的正宗法门，本尊记得，自打正一教的人死绝了以后，这玄门术法就已失传了。”说完这话，他睁着一双瞎眼，直直地对着我，眼中却没有任何东西，包括我。

　　他问道：“你这妖非妖煞非煞的，一身修为倒是不错，可论起这些术法嘛......本尊倒是好奇了，你到底是从哪儿学得的？学的时候还捡到了旁的什么东西没有？”

　　“.........”

　　一扯到关于我与道家的关联和渊源，那说来，可就话长了。

　　不过我已经答应了，要替当初那个死掉的倒霉蛋保守秘密，反正那白胡子老道已经死了，不管生前是不是这人妖的师兄，现在也已经成一堆白骨了，再翻出来要认不认的，也没意思。

　　思及此处，我的嘴巴开了又闭，感觉不好说，也不能说，便只是一味地沉默，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到后头，我越想越不是滋味，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皮肉也一块块地翻开，瞧着就不像好的样子，原本身上缎子的衣裳嵌绒的大衣好好地穿着，谁晓得一时疏忽大意，被蓉秀引去了百鬼雾林，现在又掉到这个不见天日的石洞里头。眼前的高人都换了两身白袍子，我却连血都擦不干净。

　　这是何其地耻辱，何其地让人生气啊........

　　我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单一个劲儿地气沉丹田，撑开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这口气转化为怒气，使劲地往外‘哼’了一声，好表达出此刻我万分的不屑。

　　“你爱吃就吃，有本事就把我吞进肚子里消化干净，否则本妖.......”我很坦然地抬起脸，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我千年的功力，还搅不烂你个死人妖的心肝脾肺肾......！”

　　这话说的，任是高人再好的涵养再喜欢翘起嘴角装好人，可他被叫多了人妖，总归还是要生气的，只是生气的程度分门别类，若是伍韶川被我被我骂上一天，也不过是笑着打岔，一点都不会计较。

　　我真是没想到啊，明明就长得不男不女，明明做派就不三不四，我说他两句人妖，很过分吗？

　　我见那高人分明还是笑着，可他的手却分明顺着摸上了我的脖子，跟蜿蜒冰冷的蛇信一样，让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竟然还是笑着的。

　　我的脖子被一把捏住，纵是想挣扎，也被高人单臂的怪力压制地无法动弹。

　　然后我就感觉到那只捏着我脖子的手，正在一点一点地，往死里使劲。

　　死也不是好死，因为我就算死不了，也分明感觉到了痛苦，就好像天灵盖被一股滚烫的沸水自上而下劈头盖脸地泼了一通，且那水泼的没有止境，还有越来越热，要把我煮沸，并且融成灰飞的趋势。

　　他在烧我的丹元。

　　被掐死和被活烹，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我都不想选，也不想去体会。我的嘴巴大张着，可见一时半会儿是耍不了嘴皮子了，再者，我也没力气再和他玩一次躲猫猫的游戏。此刻我只想嘶吼着从梅小姐这具皮囊中跳出来凉快凉快，哪怕下一刻就要被掐死了，我现在也要凉快。

　　因为被掐住脖子天灵盖被灌顶的感受真的太不好，太难过了。

　　难过的要死了。

　　大约是我忍痛的表情实在是有些狰狞，高人很善良地把手松开了些，可还没等我张嘴喘口气，出口讨饶，他便又立刻加大了手劲。

　　高人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这次是直接下了重手。

　　我听见自己的牙根在上下打颤，连颈项也发出了‘咔咔’的动静。

　　还没等我开口求饶，他居然直接就把梅小姐的脖子给生生地对折了下去！

　　这一手实在太厉害，我于是在忍着剧痛的情况下，从梅小姐的皮囊中被拎了出来，连脖子上的琥珀坠子都来不及吞了藏进肚子里，就这么狼狈地露了原形。

　　“刚才不是还活蹦乱跳的，想要把本尊困于落石之中么？”高人从地上捡起梅小姐的皮子，一边摸着她单薄的五官，一边跟长了眼睛似的，又弯下腰，准确地拾到了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琥珀。

　　他和身后的大蛇同时看向我，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他的声音里说不出的意味：“这东西，怎么感觉很是熟悉呢.......”

　　“还给我！”我顶着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大叫着：“这坠子是我的！”

　　高人没管我多有愤怒，只是拿着琥珀不住地把玩，一边把玩一边对我道：“正一教的涂老仙，你认不认识？”

　　“认识个屁！”我顾不得他悠哉惬意，只是想立时抢回自己的宝贝，因而吼道：“我没见过什么老道，也没见过什么老仙，这东西是我用来收集魂魄，好让我彻底变成人的！你快点还给我！”

　　谁知听了我的话，高人倒是很爽快地就把坠子扔回了我手里。

　　他信步走到大蛇边上，轻轻一跃，便盘坐于蛇尾，开始打起了坐。

　　“有意思”他闭着眼睛，倒也不怕我跑了，只是轻声道：“本尊当初求而不得的东西，居然阴差阳错，被你区区一个妖煞挂在了脖子上，拿来做了摆件儿，真有意思........”

　　他不说话了。

　　我看看地上的皮，又看看手中失而复得的坠子，又是愁又是忧。

　　但不管怎么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这人妖是不打算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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