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你要救他？还要这么助他？”昔梓打破安静，笑道，“马秀才似乎并不值得你如此做，应该是有其他人的缘故吧。”
狸猫妖之前说起他救马秀才，用的是“找”这个字，而不是“看到”或者“遇见”……显然，他早就认识马秀才。
若不是认识，也不会这般花心思去对待一个凡人。
小青看他一眼，并不否认，道，“是。”
目光变得哀伤。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
冬日的风呼啸，如刀如剑。
“绿儿，你又去山里了？”年轻的妇人说道，迎面走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瘦弱单薄。
姑娘叫绿儿，父母早亡，她独自一人在村里生活，常常上山打柴或者找些常见的药草去卖，因为勤快，这些年的日子倒也还过得下去。
“是啊，刘婶子。”姑娘扬起笑，颠了颠背篓，道，“今天挖到好多药草呢。”
刘婶子裹了裹棉袄，这天越发冷了，关切说道，“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了，别总往山里跑，危险的很……咦，这是什么？”
姑娘怀里露出毛绒绒一条尾巴。
“它呀……”
姑娘把衣服扯开一个缝，刘婶子这才看清，原来是小小的一只猫儿，毛色是花的，睡着了，背朝外面窝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
“不是睡着了。”姑娘叹了一口气，把衣衫重新掩住隔绝掉外面冰冷的气息，伤感道，“不小心掉进猎户们挖出来的陷阱里，肚子上破了好大一个洞，看着怪可怜的，我带回来看看能不能救活。”
刘婶子摇摇头，道，“那些猎户，豺狼虎豹逮不住一个，净是祸害这些猫儿鸟儿。”呸了一声，又骂道，“王全是八蛋没一个好东西，我家那口子前几天上山，就是掉进去那些个陷阱里面被刀片戳伤了脚……可怜啊，现在还下不得床……”
大概说起来伤心事，刘婶子神情恨恨又哀哀，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对着姑娘就是好一通诉苦。
刚从山上下来，站在这毫无遮挡的路口姑娘腿都冻麻了，但她并不打断刘婶子，时不时还出言安慰几句。
刘婶子正骂的兴起，忽觉脸上冰凉，抬头望天，细小白亮的盐粒子纷纷扬扬落下。
“真是念不得，刚刚才说了下雪，说来就来。”
刘婶子说道，再次裹了裹棉袄，站了这么久，还真是冷啊，目光落到绿儿身上，这姑娘一个人过活不容易，大概是没钱做冬衣抑或是舍不得，所以现在穿的还是前几年的旧衣，袖子和衣摆上都补了一节，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都冻红了。
刘婶子不由心下自责，拉着人家闲扯什么话，看把人给冻的。
“绿儿啊，走。”她说道，“到婶子家喝碗热鸡汤暖暖身，这鬼天气，太冷了。”去拉姑娘。
姑娘温和一笑，摇摇头，“婶子，我得先回家去，家里还有衣服没洗呢。”又道，“忙完了我再去找你，今天刚好采了几味药听城里大夫说最适合外伤，可以给叔用。”
“绿儿真厉害，都会治伤了”刘婶子笑，道，“那婶子把汤给你留着，你快回家去啊。”说着走开。
“就会认几个药。”姑娘被夸的脸红。
回到家，安静冷清。
一个人的家，就是这样，她都习惯了。
绿儿的父母是能干人，房子是村里修的最好看的，前面围了一圈篱笆隔出一个小小的院子可以种些小菜，就是可惜他们去的太早，留绿儿一个人孤苦无依。
姑娘回到家，没忙着生火做饭，而是急着给花狸猫包扎伤口，他伤的很重，不仅仅是肚子上那个伤口，四肢和背上都有伤。
有擦伤，刀伤，还有很多不知道怎么形成的伤，新的旧的都有。姑娘认真的挖出药膏给他抹上，又扯了旧衣服缠上去。
“小东西，一个人在山里一定很不容易才活下来吧。”姑娘说道，揉了揉他没有伤口的地方，“一定要活下来呀，我会好好对你的……”忧心忡忡。
‘一定要活下来呀，我会好好对你的。’
花狸猫从昏沉中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姑娘的‘一定要活下来呀，我会好好对你的。’
这是哪儿，他环顾四周，是一间破旧的屋子，有一个面露惊喜的凡人，最后目光落回自己身上，果然被打回原形了。
能活下来就是大幸，打回原形就打回原形吧。狸猫妖试图站起来，然浑身无力根本不行，只能警惕的看着四周。
“你醒了！”那姑娘喊道，笑的很明媚，“太好了，伤的那么重，一定还遇到了很厉害的野兽吧，我都担心你醒不过来，看来那个药真的很有用啊……”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话。
“我回头得好好谢谢李大夫。”她说道，收起来药膏和破布，“刚好，过两天要进城去卖草药。”
药是收药草的李大夫送给她的，说山里容易受伤，这药专治外伤还不贵重。她推脱不过，只好收下来，可这么久，她一次都没用过，她又不娇贵，一些小伤随便养养就好了。
狸猫妖在姑娘家住了下来，姑娘很高兴，因为终于不是一个人了，狸猫妖有点不高兴，因为姑娘要给他取名字。
姑娘正在煮饭，狸猫妖蜷着身子蹲在一旁烤火，半个月过去，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是妖力短时间却没法恢复，只能暂时维持原形。
“哎呀……”姑娘拨弄灶口的手一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拍手高兴道，“差点忘了，你还没名字呢？”
狸猫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只猫，那里需要名字，他以前就没名字。
姑娘抱过他，自言自语道，“叫什么好呢？”
外面大雪纷飞，铺棉扯絮。
这小小的灶台下却温暖如春，跳动的火光映亮姑娘略黑的脸庞，蜷在怀里的狸猫安静温顺，她并不十分好看，此刻却格外亮眼。
“小狸？小猫？小喵？……”
她每想出一个名字，就期待的望着狸猫妖，可是狸猫妖一直闭着眼睛，舒服的任她顺毛，时不时发出一阵咕噜声。
宠物一样的名字，叫那一个都一样，随便吧，反正伤好了，他就要离开。
姑娘道，“要不就叫小青吧。”
哎？
这个不像宠物，狸猫妖睁开了眼，但是像女人啊！
对，姑娘还不知道他是个公猫，因为毛色好看，一直当他是个母猫。
“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啊？”姑娘把他举起来，十分欢喜，道，“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我叫绿儿，你叫小青，一听就是一家人。”
不喜欢！他是公的！
狸猫妖瞪大眼，去抓她袖子。
姑娘更高兴了，咯咯的笑。
“就知道你喜欢，这么激动。”她把他放下来，锅里面噗噗作响，熬的粥快好了，揭开盖子往里面添了点青草叶子复又盖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暖阳融了冬雪，春风绿了山林，眨眼间，姑娘十七岁了。
小青没有离开田家湾，一直和姑娘生活在一起，三年过去，他的妖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已经可以勉强化作人形，不过他从来没有化作人形过，一直保持着猫身。
大概是因为……
“小青，你变重了，别压在被子上。”姑娘迷迷糊糊的说道，下一刻伸出手，把他捞到了被子里。
“小青，我手冷，过来给我暖暖。”姑娘笑着说道，放下背篓，抱起他，揉着他永远热乎乎的肚子。
“小青，我要去做饭了，和我一起吧，今天有肉喔。”姑娘俏皮的眨眨眼，这一次他主动跳上了她的肩头。
……
明明还是只有一个人，但偏偏感觉院子里很热闹很温暖，小青这个名字，被她叫出来，显得一点也不娘气了，狸猫妖想。
……
“小青，我去山里了，你要看好家。”如往常一样，姑娘踩着晨光出门。
她要去采药。
门被她关上，脚步声走远，门又被打开，小青跟了上去。
山里危险多，这几年他都是悄悄跟着她去山里的，今日也不例外。
轻快的小调在山林间响起，不多时，背篓里装满了药草，姑娘满意的背起来，打算下山。
不远处的草丛忽的一阵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难道有野兽？姑娘小心翼翼后退几步，有些害怕。
以前她只在大山边缘采药，今日不知不觉的走的有点远，再往前就是深山，村上的人说过，那里面很危险的，一个人千万不要去。
还好，等了片刻只见一只麻兔跳了出来。
兔子蹦着跑远了。
姑娘呼出一口气，就说没那么倒霉嘛，这些年进山连个蛇虫都没遇见过，怎么会遇到猛兽呢。
她笑了笑，擦掉汗转身。
转身到一半却定住了，目光而去是陡峭的悬崖，上方有石块突起长了一丛药草，阳光下，叶子尖的棕红色脉络清晰可见。
这种药草，很值钱的，一株顶她身后的一背篓，姑娘毫不犹豫走过去，生活在山下，攀崖而已，难不倒她，很快她就爬了上去，在突出的岩石上一把扯下药草。
“太好了！”她说道。
正准备原路下去，脚下的石块一松。
“啊！”
尖叫声划破山林，惊走山鸟无数。
“还好，还好……”
姑娘的声音在崖上响起，后怕又惶惶。
她并没有掉下去，而是挂在半空中，手下是自崖口垂下的粗大树藤，显然，在即将下坠之际，她反手拽住树藤逃过一劫。
“就说我命大嘛。”她自言自语说道，吐了吐舌头。
“是吗？”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有人？姑娘一惊，声音是从树藤后面传出来的，循着声源望去。
“啊！”
树藤被松开，又一声尖叫划破山林，姑娘掉了下去，不过并不受伤，仿佛落到了云上，软绵绵的。
她匆匆爬起来，脸上惶恐。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老虎？会说话的老虎，药草被她用力拽着，叶子已经被折断。
一只大虎敏捷的从崖壁上跃了下来。
虎妖在树藤遮蔽的崖口上养伤，被姑娘的尖叫声吵醒，他盯着姑娘舔了舔嘴角，目露凶光。
送到嘴边的食物啊。
食物看起来很可口，正瞪大眼，浑身在抖，应该是吓坏了……吓坏的食物口感最好了。
虎妖一声长啸扑去，血盆大口对着那张汗淋淋的小脸用力一咬。
口感不大对，虎妖眯起眼，下意识咀嚼，有牙齿撞到牙齿的声音，没有肉没有骨头，而且更重要的是……眼前本该残缺的食物也不见了。
虎妖转身。
一只花狸猫站在他的食物面前，恶狠狠的看着他。
“是你。”虎妖说道。
三年前，他就是被这个狸猫妖打伤的，一个猫儿，居然敢在他的地盘撒野。
“是我。”狸猫妖盯着他说道，并不害怕。
“小……小青？”姑娘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老虎怎么会说话，小青怎么会说话？她颤着声音，“是在做……”
话未落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青就地一滚显出人形，看了一眼昏迷的姑娘，眉头一皱，被吓坏了。
都是这个虎妖！
他冷冷看向虎妖，双手成爪，已成攻击姿势。
虎妖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妙，这猫妖居然这么快恢复人身！看样子，三年前那一战只是自己动了根本。
念头闪过，虎妖那里还敢再留，转身钻入山林而去。
……
姑娘是在半夜醒来的。
小青在一直在床边守着，见状忙端来温好的菜粥，他学着她的样子做的，人类好像不能挨饿，而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看着食物，姑娘却没有胃口。
是梦吧，那里会有老虎会说话，还有小青……脑海里乱糟糟的，抬眼看见全然陌生的男子，她又是一惊，“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她慌忙下床。
狸猫妖按住她，有点忐忑，道，“我……我是小青。”
“小青……”姑娘摇头，激动道，“不会啊，小青不是这样的。”她比划着，“小青是猫啊，怎么变成人……怎么会变成人……”
狸猫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自己不是猜到了会吓到她，还留下来干什么。
“你先吃点东西吧。”狸猫妖放下碗，道，“我……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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