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忐忑又坚定的心情,半莘整理好仪容下楼去,一面走一面还在想着怎么摊牌会比较委婉一点,不至于太孟浪把昔梓给吓着。
搜肠刮肚衡量着从话本子里学来的东西。
‘我心悦你,你待如何?’
摇头,这太直接了,不好!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再次摇头,这太矫情做作了,不好!
送贴身的首饰帕子?
这……可以考虑一下。
她摸上额头遮挡印记的莹白暖玉,帕子这种小女儿家才用的东西她可是没有的,不过首饰倒是可以有,这块玉可是打小就带在身上的,如果是送这个,意思足够明显了吧?
想到这儿又有点忧心,万一他一根筋转不过来,单纯以为自己只是想换个额饰……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想想,再想想。
一时间,脑海里千回百转,各种念头挤来挤去,一会儿瞧着这个法子好,一会儿又觉着那个法子稳妥。
彼时天光大亮,物灵阁大门敞开,雨后的七月日头隔着珠玉帘子流淌而入,空气中有着泥土混着青草的淡淡清香气,嗅之神清气爽。
啪嗒。
棋子落下的声音。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走一步歇半天。昔梓未回头,伸手在星罗棋布的白玉棋盘上比划着,时而沉思时而落子时而皱眉时而一笑,间或板着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
萝卜守在柜台上,看半莘愁肠万结走过来,心里有些奇怪,扬起头脆声喊了一声主人,半莘恍若未觉寻了个椅子坐下。
这么静坐了半饷,似是打定了主意,她终于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昔梓啊……”她说道,眼神闪烁,昔梓抬起头疑惑,指尖还捻着一颗玉棋子,似乎这个人很爱自己和自己下棋,半莘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又拿起扇子大力摇了摇,“那个……”
萝卜双手捧着脑袋望过来,好奇,半莘本来打算出口的话立即就说不下去了。
她深吸气,些许羞恼,看着萝卜,“你怎么在这儿?”这孩子,咋这么没眼力劲儿呢,没看见她有大事要和昔梓谈呀,还和一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哪儿。
萝卜很委屈,她一直都在这儿啊,刚刚还和主人打了招呼。但作为一个合格且优秀的仆从,萝卜是绝不会认为自己主人有错的。
一定是她刚刚叫的太轻主人没听见,她想,于是可怜兮兮解释道,“主人,我刚刚还叫了你。”
叫了她?半莘愕然,有吗?
那就是她刚刚心慌没注意到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清场!
于是她正色说道,“萝卜,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去百味坊给我买点点心回来。”
买个点心,表情居然如此郑重,昔梓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禁有些犯怵,她这是在把人支走?还是她多想了?
萝卜哦了一声,三两步拐出柜台,摆着手往外而去。
半莘看她走出门松了一口气,嗯,开始谈正事吧。
一直在注意她的昔梓看她松气的模样,下意识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真的是在支走萝卜?只留下他一个人,这个女人想干嘛?心里不禁毛毛的,该不会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想到这儿,目光暗了下来,复活晏曜神女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半莘再次咳了两声清嗓,看昔梓望向她,心里不禁一颤,道,“那个,我……”
“主人!”
萝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蹬蹬蹬的跑动声,半莘一句话刚冒出个头堵在喉咙口是出不来也下不去,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谁知却被呛到猛一阵咳。
嗯,这次是真咳,看那通红的脸就知道。
昔梓赶忙翻过茶杯倒了一杯茶给她。
“说个话也能被呛到。”有点无奈。
半莘咕噜噜灌茶,一边冲他摆摆手示意无碍。等杯子空了,她才发现罪魁祸首还站在门口张着嘴望着她,一双眼瞪圆,显然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呆住了。
“干什么?”半莘没好气的说道。
萝卜这才找回魂儿,结结巴巴道自己不知道主人想吃那几种点心。
“随便。”半莘说道,又不是真想吃点心,都一样。
萝卜眨眨眼,随便这个范围有点大。
“你……”半莘伸手掐额头,刚掐上又怕待会儿留印不好看,遂立即转掐为抚,道,“就去买他们铺子里最贵的五种,然后,你要在哪儿盯着,一定要他们现做的。”
萝卜领命而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半莘暗叹:她这到底算是出师不利呢,还是好事多磨呢?
正打算再一次清嗓的时候,昔梓却抢在前面说道,“小莘儿,你……你还好吧?”目光有点担忧。
“我没事。”她说道,摇了摇扇子,咳了一声,肃容道,“我有正事要和你说,你认真一点。”
好,认真。昔梓推开棋盘,稍稍坐正,道,“刚好,我也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哎?
他也有事要和她说,表情还很认真。半莘抠着袖子上的绣纹,道,“你先说。”
昔梓一笑,“不不不,你先说。”
半莘抬头,“还是你先说。”
昔梓道,“女士优先,你先说。”
“好吧。”半莘点头,要是再这样扯来扯去萝卜该回来了,她说道,“那我就先说了。”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奔赴刑场,昔梓瞧着眉毛一抖,默默又把椅子往后挪了挪。
“这个事情,有点严重。”她正襟危坐,语气凝重,说道,“我思来想去憋在心里良久,还是觉得应该直接告诉你……”
真知道晏曜神女的事情了?昔梓额头冒出冷汗,听这话里的意思还知道很久了……
他说道,“等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些许心虚。
半莘用扇子敲了一下红木桌子,瞪大眼,道,“别插话!听我说完!”又道,“什么时候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事情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那就是确信不疑,她已经看透他了……昔梓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表情木然,“好,你接着说。”
“给我倒杯茶。”半莘说道,垂在身旁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甩了甩,掌心清晰印着几个红红的指甲印。
告白这种事情,第一次做,难免有些紧张。
昔梓把茶递给她,半莘接过润了润嗓,道,“那我接着说。”又道,“你认真点,这个事情很严肃!”
昔梓点头应是,的确很严肃。
“我……”半莘摸上暖玉。
此时,阳光柔媚,屋内明亮,摆放的棋子闪闪发光,抬手的女子和抬眸看她的男子相对而坐,虽心思各异,但这画面出奇的耀眼夺目。
敲门声徒然响起,破坏了美感。
紧接着,是珠玉帘子起起落落的脆响声,半莘听着有些刺耳,她就想认认真真和昔梓表达一下爱意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门,今天就不该开!
这姑娘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爱意,给被表达的对象制造了多大的恐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半莘放下手叹了一口气,今日许是不适宜讲这些事情,转身看去。
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绣摆上绣着古朴大气的闭目之龙,约莫凡人七八岁的模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正好奇的打量。
身后跟着七八个龙仆龙卫。
显然,这小公子并不会是个凡人,半莘一眼落到他额头上凸起的米粒大小的细小龙角上。
“不知,小龙君来我这凡间小店有何贵干。”她并不起身,对于龙族,无论大大小小她都没有什么好心情去客气寒暄。
更何况,这群人再一次打断了她和昔梓的谈话并让谈话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真的是太不会挑时间了,真不愧是龙族的人!
她目光直直落到了常青身上,显然不认为小龙君来这儿会是自己的主意,一个小屁孩儿,自然是听大人的话。
不过她有点想不通,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宝贝疙瘩,不好好养在龙宫里放来凡间干嘛?专程过来气她一下,给她添个堵?
这样一想,觉得以龙族那边小心眼的做事风格,还真有可能,于是她再一次在自个儿心里给耶羽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常青见她看向自己,自然知道这个难相处的狐族帝姬误会为主上的意思了,虽然并不是。
正要答话,小龙君却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遂对着半莘甜甜一笑,说道,“是我自己要来见姐姐的,我听说姐姐为了救我曾出了大力,所以特别想谢谢姐姐。”
这姐姐喊的是又软又甜,既像街角刚出锅的棉花糖,又像冬日里的糯米汤圆。
说完,偏头看向昔梓,道,“这个哥哥是谁?是你的夫君吗?长的正好看,比父王的那些妃子好看多了!”
半莘还没从上一个姐姐的称呼中走出来,便又受了他雷霆一击!昔梓显然比她好一点,还冲那小屁孩儿解释说不是!
说不是!
关键是居然还笑着说不是!
虽然说的是真实的事情,但是半莘心里很不舒坦,这个人说不是的时候就不能给她稍稍为难那么一点点,苦涩那么一点点?
于是她啪的一声把扇子拍在桌上,冷声道,“小龙君你认错人了,我青丘狐半莘只有一个哥哥在青丘当狐帝。”
笑话,她要成了他姐姐,那不是凭空挨了耶羽那厮一个辈分?……奸诈至极的龙族!用心何其之毒!
小龙君大受打击,小白兔一样的无辜大眼瞬间变得水汪汪,半莘见了不由得有点自责,怎么能怪在他身上,要怪也只能是他那个心肠歹毒的父王才对。
不该迁怒,她正想缓和语气说两句话,常青却跳了出来,行礼道,“帝姬要怪就怪我,不关小主子的事情。小主子一路上心心念念说要感激你,偶然听几个凡人说了一句女子喜欢被人唤的年轻一点比如什么妹妹姐姐而不是什么大妈大婶。”歉意一笑,“许是因此就上了心,若是我早一点探知道小主子的打算一定会劝住他。此事怪我。”恭敬且客气。
但半莘却并不觉得这话客气,明显的绵里藏针啊!
还好几根针!
是说她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说她不是好人心,还说她就应该被叫着大妈大婶才对。
这么恶毒的话,真不愧是耶羽的左膀右臂,半莘一拂长袖,缓和气氛的话也不想说了。
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确实是你的错。”
常青一愣,大概没想到她居然这个反应,皱眉,难道这个青丘的帝姬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事先无信而来为一错。你小主子年龄尚稚不知道礼貌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道?”半莘一摇扇子,目光变得嘲讽,“还是说不讲规矩就是龙族的规矩?”
递了信再来,怕是就见不到人了,常青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半莘的声音还在响起。
“乱攀亲戚为二错。须知道你小主子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一个代表龙族,一个代表狐族,这亲戚关系能随便说吗?”
这……常青沉默。
口舌之争,男人怎么可能说的过女人,她们与生俱来的一大能力就是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昔梓为这个一不小心就撞了枪口的龙卫掬了一把同情泪。
他看向小龙君,那孩子看看半莘又望望龙卫,小脸上困惑无比,大概根本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姐……”小龙君张口又闭口,把那声姐姐咽了回去,求情道,“你别生常青的气,常青不是故意的。”
我的小主子,她这那里是在生气,分明是在发火,借题发作!常青的脸色变得铁青,暗骂一句这卑鄙无耻的狐族帝姬!
“我没有生气。”半莘看向小龙君,这小绵羊似的性子倒一点不像龙族,缓了语气道,“只是在和他讲道理,你还小,不知道有些人天生愚笨,不多讲几句就和个榆木疙瘩一样完全听不懂。”
那孩子眼瞬间晶晶亮冲她跑来,常青没拦住,眨眼的功夫就抓住了半莘的袖子,“姐……”再次咽下,“你好厉害,还会讲道理!父王也请了好多人人给我讲道理,不过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好,昔梓默默喝茶,觑了一眼常青,要是听懂了就该那个模样了,红一阵白一阵还不能还口。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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