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时间在黑暗里被无限延长，对于段涵飞来说，这种煎熬异常的明显，就像漆黑一片里唯一的光点，让人无法忽略，甚至无法不去凝视。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他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秒针的滴答声有规律的响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不过是走廊尽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水滴声。

　　这样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带着催眠的功效，段涵飞渐渐有了困意，直到有一双手覆上口鼻，他差点像个胆小的老鼠吓得惊叫出声。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但他面前有一双闪着星芒的眼睛。

　　“他们来了。”蓝若薰如是说，段涵飞甚至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兴奋的情绪，

　　“谁？”

　　“你听。”

　　有节奏的水滴声仍然存在，但段涵飞仔细听了听，却发现有些不太一样了。那声音不再像滴水，反而像鞋跟踩在水泥地上。

　　这样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困意瞬间消弭，段涵飞利落的往外一滚，轻轻落在地上，蓝若薰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干嘛？”

　　“藏到床底下，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说的毋庸置疑，仿佛这就是这座监狱里的人存活的真理，然而蓝若薰有些嫌弃的“切”了一声。

　　“这是谁告诉你的？周儒文？”

　　段涵飞不明白她语气里的不屑是什么意思，但显然她有不同的看法。

　　“周先生第一次跟我说话就是发生事故的前两个晚上，我藏在床底看见了过去的亡灵。”

　　“哦？是吗，我也曾藏在床底看见了闯入者的脸，想必你还记得这件事吧。”

　　段涵飞的脸色变得极差，他怎么会忘了这件事，不久前他才刚从蓝若薰家别墅前的庭院里挖出自己的骸骨，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找凶手算账呢，蓝若薰却自己先提了出来。

　　但现在他们正面临着一个火烧眉毛的难题，藏在床底是看不见全貌的，当时他也的确只是看见了一双过去的皮靴，这也正是蓝若薰想提醒他的。

　　“你是想说周先生诱导我误会自己看见的东西？”

　　然而蓝若薰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她说完突然站了起来，段涵飞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动静的刘彦。

　　“很近了。”刘彦为了让他们听见自己的话，发出的声音有些大，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段涵飞的心也跟着加快了跳动的速率。

　　蓝若薰点了点头，静静地站在床边，完全没有要藏要躲的意思。

　　段涵飞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之前所坚信的东西似乎在一点点崩塌，折磨着他的心智。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他已经能清晰地听见脚步声在那扇薄薄的铁门后徘徊，脑海里的钟再次响了起来，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在三人面前穿过铁门走了进来，刘彦与段涵飞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真正面对类似亡魂的东西，刘彦甚至惊的忘了躲开，于是那个穿着旧式皮靴的灵魂就这样走过了他的身体，在这间空牢房里无目的的游离着，无规则的绕了几圈后又穿过墙壁离开。

　　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三五分钟的事，段涵飞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亡魂从进来到离开都是无声的，整个过程他胸口里都憋着一口气，生怕那个半透明的东西什么时候突然凶相毕露，要了他们的命。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亡魂就像看不见三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状况，跟段涵飞最初预想的可不太一样。

　　“从地上起来吧，别像个丧家之犬。”蓝若薰这次放开了声音，她知道这个监狱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段涵飞有些羞愧的从地上爬起来，伸展了一下发麻的腿，黑夜里只能看见人形的轮廓，他此刻却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亡魂是无害的？”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是只出现在围谷监狱，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蓝若薰坐在床沿上，双手撑在两边，就像个十三四岁的天真少女，“这件事我还没有说过，正好你和刘局长都在，可以一起听一听。”

　　自从蓝若薰醒过来，刘彦变得更寡言少语了，此刻听了蓝若薰的话，他也只是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待着。段涵飞虽然不知道蓝若薰肚子里还藏着多少秘密，但至少目前这个他是同样好奇的。

　　“汐骨的能力很强，她把月城变成了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也不可避免的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代价你们都看见过，就是那座只剩下怪物的空城。我知道你们管那里叫‘另一个世界’，但事实上那里才是真正的月城，而你们一直生活的，只是汐骨编织出来的美梦。”

　　“美梦？”一直沉默的刘彦突然出了声，蓝若薰也忍不住停下要说的话看向他，却只看见他埋着头，头顶花白的头发显得很是扎眼，段涵飞第一次注意到他原来已经长出了这么多华发。“这个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真实到不仅美好，还有残忍的现实。

　　蓝若薰别开目光，刻意忽视了他的话。

　　“在月城从现实世界被拖离的时候死了很多人，那场灾难就是你们口中的‘瘟疫’，所谓的无法被治愈的疾病，其实只是人体在空间撕裂时产生的反应，但真正的‘瘟疫’你们都没有经历过，无论是刘彦还是木嘉记忆里的‘瘟疫’都只是轮回的产物，因为在那之后月城里几乎已经没有活人了，只剩下因为汐骨的执念不断演出的悲剧和死亡。但这样的状况没有持续多久，一开始两个世界在某种情况下开始相互连通，后来情况愈加严重，甚至出现了时空的错乱这样超出汐骨掌控的情况，当然，最让她头疼的就是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亡魂回来了，他们对造成一切的汐骨有着强烈的恨，怨恨成了他们的力量，最终足以与汐骨抗衡。”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利用亡魂来对付洛汐骨？”段涵飞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充满希望的自信感使得他眼睛里都有了光。

　　但蓝若薰没有丝毫愉悦的痕迹，她眉间锁着浓重的哀愁，如果这个办法能用，她早就会试了。

　　“亡魂的力量是无法被控制的，相比之下，你会更愿意是汐骨在掌控着这个世界。”

　　段涵飞则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两者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听起来你很了解洛汐骨，甚至，相当亲切。”

　　黑暗里看不见蓝若薰的神情，但她在面对这句话时沉默了，甚至缓缓倒下背对着段涵飞侧卧在床铺上，有些虚弱的说道，“早点睡吧，明早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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