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段涵飞想说什么，开口时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抱歉，我现在看不见了，也没有力气，可能要麻烦你了。”

　　蓝若薰的嘴角扬起来，像是在微笑，可那两个糟糕的血洞实在是太可怖了，段涵飞不敢再去看她的脸。

　　“没关系。”

　　段涵飞把她拦腰抱起，她也许真的太累了，头靠在段涵飞肩上，或许是在休息，但她没有眼睛，段涵飞无从判断。

　　夏恒早被吓傻了，他一边疯疯癫癫的大叫着，一边往厂房深处跑去，没人知道那儿有什么。

　　但好在他没有再拦住段涵飞他们的路，这就足够了。

　　蓝若薰很轻，从前段涵飞只觉得她身材高挑，单纯的瘦，今天才发现她的瘦是病态的，就像癌症病人晚期。

　　但因为担心刘彦，也因为害怕她现在那张脸，他始终没有开口询问，只稳稳当当的走自己的路。

　　可他们还是去晚了，当段涵飞回到之前遇到周儒文的楼层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人，也没有怪物了。

　　“怎么了吗？”蓝若薰见他许久没有动静，小心的开口询问。

　　“刘局，不见了。”

　　蓝若薰咬着嘴唇，“或许你该看看楼下。”

　　段涵飞愣了愣，他身边就是楼梯没有护栏的一侧，他只需要往左走一步，再歪歪头就能看见下面有什么。

　　但他拒绝了。

　　“我们先走吧，他会跟上来的。”

　　蓝若薰不说话，她知道，段涵飞只是不愿接受现实，可是谁逃的掉呢，等他们走完剩下的楼梯，水泥地上的一切还是会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谁逃的掉呢？

　　当走下最后一段楼梯，段涵飞就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抱着蓝若薰的手突然感到酸痛无力。

　　刘彦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那儿，正如蓝若薰所猜想的，他脸朝下趴着，必然是面目全非。

　　他该去给如自己兄长般的人收尸的，让他这样狼狈的留在这里，就像一件被抛弃的衣服。

　　段涵飞的腿不受控制的往刘彦尸体的方向走，蓝若薰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失去眼睛的好处不是没有，至少她的听觉变得更灵敏了，周围有什么东西在向这里聚拢，一半靠听觉，一半是直觉。

　　但段涵飞没有听她的话。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那些怪物是没法被杀死的，那里只有刘彦的尸体，没有怪物，是不是？”

　　她几乎是在低声怒吼，毫不掩藏自己的慌乱，与过去判若两人。

　　好在段涵飞这次听了话，停下来了，原因无他，从周围围上来的怪物让他恢复了神志。

　　他不知道里面是否有周儒文，甚至是从前自己认识的人，但那些形容枯槁的生物，让他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丧尸片里的尸群。

　　来不及犹豫，他抱着蓝若薰拼命的往工厂外跑。

　　“有什么安全的去处吗？”哪怕他体力再好，也经不住抱着一个人狂奔这样折腾，没多久段涵飞就气喘吁吁，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蓝若薰主动让他把自己放下，脱了碍事的高跟鞋，赤脚踩在柏油马路上。

　　“我们去海边。”

　　“海边？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跳海自杀。”

　　段涵飞牵着蓝若薰的手给她引导方向，这样果然比之前速度快了不少，怪物没有现身，但他们不会愚蠢到以为怪物没有追上来，一边逃跑的同时，也终于有了一点说话的时间。

　　“你知道周珘吧，虽然汐骨告诉我她死了，但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你怀疑她没死？”

　　“我想她不仅没死，还是第一个从月城离开的人。”

　　段涵飞幡然醒悟蓝若薰为什么说要去海边，周珘当年就是在海边留下随身物品，世人都以为她跳海了，却始终没有找到尸体。

　　如果周珘真的顺利离开了，那海或许就是出口所在。

　　“如果不是轮回提前了，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蓝若薰语气里的担忧很明显，她拽了拽段涵飞的手，指着天空问道，“月亮出来了吗？”

　　段涵飞想说月城的夜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月亮了，抬头时却发现一轮浅黄的光盘挂在天幕上，已完全是正圆了。

　　“圆月出现了。”

　　蓝若薰咬着嘴唇，黑夜中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难怪怪物的数量变多了，月食后的圆月意味着轮回重启，第一夜会进行大清洗，等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就是一个新的月城了。”

　　所有的故事会重新上演，悲欢也罢，生死也罢，就像一幕幕重复演出的舞台剧。可死亡和恐惧又是真实的，真实到在灵魂上刻下印记，肉体支离破碎之后，留下一副怪物般行走的骨架。

　　工厂离海不远，他们很快看到了海滩，黑夜里海水漆黑一片，像没有尽头的深渊。

　　但更让他们头疼的，是海滩上密密麻麻的怪物，它们一个挨着一个，此刻安静的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军队。

　　段涵飞停在距离海滩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把蓝若薰护在身后。他们如果想要“跳海”，就得穿过潮水般的怪物群，还要保证不被撕成碎片吃掉，这显然是无法实现的。

　　“现在怎么办？”段涵飞简单向蓝若薰描述了眼前的困境，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打算。

　　“段警官，你会和木嘉说起我吗？”

　　段涵飞不知道她现在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当然，她一定记得你。”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放开了牵着蓝若薰的手。

　　“我真想见见她。”

　　蓝若薰话音刚落，段涵飞已经向着怪物群跑去。

　　“向前直走大约五十米就是海，小心沙滩上的石头，帮我跟木嘉问好。”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很清晰，草草交代完这些事，心里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伟大，怀着愉悦的心情奔向死亡，再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事情。

　　他想冲入那些怪物中，与它们扭打在一起，尽管有注定的结局，他也会不顾一切的挣扎。

　　可现实从来没有如他料想的那样，当他站在海滩密密麻麻的怪物前，它们却对他视而不见。

　　决然赴死的心消失在了半路上，段涵飞心里突然生出恐惧，却不是因为那些可怖的怪物。

　　他回过头，蓝若薰还赤着脚站在路灯下，她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好像她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身形寂寥。

　　段涵飞像是被她的悲切吸引了，一步步往回走，直到能看清她脸上的笑。

　　“没有用的。”她说，“谢谢你愿意牺牲自己救我，可是没有用的。我身陷地狱已久，它们的目标是我。”

　　“为什么？”段涵飞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围谷监狱我就告诉过你们了，亡灵的怨恨使人变成了怪物，它们对汐骨的恨意没有尽头，而我是汐骨的附庸。”

　　“不过能遇见你们，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说完，拿起不知在哪里捡的一块扁平的石块，用力朝自己的手臂上划去。狰狞的伤口贯穿了她半条手臂，血顺着指尖滴在黑色的柏油马路上。

　　段涵飞身后的怪物因为蓝若薰血的气味开始骚动起来，甚至有一两只已经向着蓝若薰奔去，段涵飞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明白。

　　“你一定有办法活下去的对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做结局！”

　　他知道，那个女人是不会轻易死的，她比谁都狡猾，这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呢。

　　“我把答应哥哥的事都做到了，但是没有他的世界，我活不下去。”

　　段涵飞释然了，他转身，朝着那片海滩走过去，涌向蓝若薰的怪物越来越多，它们与段涵飞擦肩而过，却像是完全看不见他，他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难过，却也绝不会是开心，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是应该默默走开的，蓝若薰选择了死，因为生对她已毫无意义。

　　冰冷的海水从脚踝漫至腰部，又渐渐升到脖颈，一重重浪狠狠拍在段涵飞脸上，他没有停，也没有回头，直到带有腥味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难以呼吸时他的身体才不受控制的开始挣扎，可是已经晚了，他像是被什么怪力拉扯着坠入深海，那连阳光也照不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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