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处于黑暗中的人是最害怕光亮的,既渴望被救赎,又害怕旧日阴暗的伤疤被揭开在阳光下,无处隐藏。
唐哲就是这样的人,他的人生被划分为两半,一半是五岁之前,无限的阳光和美好,父母俱在且感情恩爱,家庭条件优渥。而另一半是五岁之后,双亲相继离世,除了阴郁、贫穷、自卑这些词像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外,他的世界再无他物。
小学的时候,班级组织春游,每个人要交二十块钱,不多,但他去不起。从小父母双亡的他寄住在亲戚家,冷淡的大伯父,刻薄的大伯母,他们和自己记忆中的父母形象相差太远。唐哲从不敢跟他们提出任何请求,他住在大伯家最狭小的房间里,文具用的是堂姐用旧了的,一周七天穿的都是校服,被水洗得发白。但那天,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下,可能是因为从来没去过,可能是班上喜欢的女孩子也会去,也可能是他想做一次任性的小孩,他特别想要参加那一次春游活动。他硬着头皮想找大伯父,刚好那天他很晚才回来,还喝了酒,醉醺醺的,听到他的小声请求,居然哈哈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做生意失败,想跟你爸借十万块钱周转,他那时候怎么跟我说的来着?”大伯父靠在扶手椅上,皮笑肉不笑道:“他说,他的钱不养闲人。我那时候真恨他啊,毕竟是唯一的兄弟。谁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你爸那几年拼命揽钱,到最后怎么样了?还不是被人设计,嗝~哈哈,到头来,人财皆失,唯一的宝贝儿子……”他轻飘飘地瞥了唐哲一眼,就像看地上的死老鼠,嘴角笑意中嘲讽愈发大了。
那一次,不仅仅是少年的尊严被撕碎,也让他摸到了当年父亲破产后自杀的一点点真相。
他开始学会不再做一个孩子,懂得人生在世如行走于荆棘丛的残酷道理,习惯用一双冷淡的眼睛来默默观察这个世界,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真相,和公道。
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是当年父亲的生意竞争对手。他一开始还很不明白,不过是做个生意而已,怎么就能闹到这般地步,世上的钱难道还能被一家挣完吗?后来,当他慢慢了解到那个顾氏集团,愈发被其庞大的财力和背后能调动的权势所震慑,也愈发觉得年少时的想法过于幼稚。
当财富能牵动整个社会的神经,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那么,利用阴谋诡计来打压对手,甚至逼得对方跳楼自杀,大约也算不得什么吧。
唐哲知道自己孑然一身,面对顾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说他是以卵击石都是抬举他,要是硬碰硬,顾氏不需要费吹灰之力就能抹杀掉他。但幸好,他还有一副聪明的头脑,和不俗的容貌。凭着这些,和一点点的运气,和很多的心机,他成功接近了顾华辛,作为大学同学、研究生校友这样的身份慢慢走进她的生活。
当然,他不会上赶着去追顾华辛,那样太刻意,也根本不可能引起她的注意,只会适得其反。
高傲如顾华辛,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长大,家境好,学习好,长得还好看,自小学五年级以来收过的情书可以环N大一圈,追她的男生加起来可以从N大校门排到第二饭堂。阳光的大男孩,跋扈的富二代,温柔的学长,表个白都会脸红的学弟,什么样的男人她没见过,却没见过唐哲这样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欲擒故纵,瞒天过海,釜底抽薪,反客为主……
唐哲的三十六计学得太好了,连他自己都为自己的精湛演技所折服。
明明守着手机在等顾华辛回复,手中艰涩的专业书过了半个晚上才翻了一页,但,当叮咚短信铃声响起,他总能再等上一个小时再回一句冷淡客气的话语。
明明对顾华辛之父恨不得生啖其肉啮其骨,第一次见面时仍能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和对方冷静畅谈如今国内外市场环境和新兴技术云云,还能在关键之处表现出几分年轻人的青涩。
明明每次夜深人静时盯着顾华辛的脸时心里都有种暴虐的冲动,却仍能安稳睡下,次日清早起来道一声甜蜜不过的早安。
相识十年,相恋三年,结婚五年。
唐哲一度坚信自己不爱顾华辛,他不过是为了报复罢了,怎么会真的爱上这个高傲有余温柔不足的大小姐呢?
但有时他也会迷茫,也会动摇,他害怕出现真正动摇自己的变数。所以他不敢要孩子,即便结婚多年,顾家父母一直催着要抱孙子,顾华辛也有意愿,他却偷偷跑去医院做了结扎。他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事情了了,再复通就好了。到时,也许他会离婚,和一个像他母亲一样温柔善良的女人真正成家……
只是,到时候顾华辛会怎么样呢?
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他梦见顾华辛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已捅入了他的身体,血流得一地都是。
却没想到,到了最后,顾华辛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结束一切。
血流了一地,却不是他的,是她的。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这样的复仇到底是在报复谁?顾家?还是他自己?
他想不明白,每天顶着旁人的异样眼光活着,浑浑噩噩像个行尸走肉。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对他说:“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千鬼大阵,扭转阴阳,能让死者复活。
他就是这样接过了那只摄魂骨笛,白玉般的笛身就像她细腻洁白的皮肤,还带着丝丝凉意。华辛,如果你活过来,你还会原谅我吗?
人呐,为何总是不懂得珍惜当前,又总要在失去才知道珍贵呢?
唐哲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他的骨笛被夺走了,千鬼大阵也被毁了,一切努力都成了空。他被吓得惊醒过来,却在睁眼前听到有人在对话。
“这些鬼怨气太重,数量又太多,你控制不住。此间之事冥君已经知晓,特派我来将骨笛带回地府处理……”这是个低沉的男声。
一个有点耳熟的女音抱怨了几句,无奈问道:“行吧行吧,给你给你。那,这个活人怎么处理?”
“我等鬼差只管阴间事,不理阳世人。凡人若有罪,等过了黄泉路,罪孽总有清算的一天。”
“那行吧,我也懒得管了。今儿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白叔记得回去多给我美言几句啊~”女声顿了顿又问:“对了,那个顾华辛,就是这人的妻子,她应该死于一年前,她的鬼魂投胎转世了吗?”
“应该去了,这个空间的异常出现在半年前,那之前勾走的鬼魂全部都下了轮回井了,无一例外。”
“哦……白叔顺便送我一程吧,腿软,走不动……”
对话声戛然而止,唐哲惊出一身冷汗。他缓缓睁眼,只见蓝天白云依旧,好晴朗个天。可是,如果她再回不来,他一个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不知何时藏进去的折叠小刀,利刃划破颈间的肌肤,血液汩汩流出,就像那年夏天,在N大篮球场上,他挥汗如雨的感觉。那时,她在场下默默看他,然后,球赛结束了,他们输了,她走过来什么都没说,递了瓶水,然后抱住了他。
那是他们的开始,也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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