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队长不知道自己趴在树上呆了多久，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四肢都麻木了。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饥渴难耐的他最后还是没有忍得住，从树上索了下来。他沿着山脊步履蹒跚的朝栎树林走去，也许是因为饥渴使得他产生了某些幻想，他总觉得自己曾经来过来这里，恍然间，他看见山脊尽头的小路下又一座小村庄，小时候父亲曾经带他来过这个地方。父亲说那是他们这一带最繁华的村庄了，可在刘大队长眼里，他觉得这个地方甚至算不上什么村庄：四栋单以石块砌成，没刷砂浆的单房屋子，业已倒塌，环绕这空空的羊圈和一口井。房舍的屋顶铺着草皮，窗户则用破烂的孰料薄膜遮盖。房屋上方有一颗高大畸形的千年栎树，苍白的叶子，干枯的枝干。
那是刘大队长生平所见最大的一棵树，树干宽近8米，枝叶繁茂，将整个村落都笼罩于下。但真正令他不安的并非是树巨大的躯体，而是那张脸，特别是那双眼睛。那是两个黑魆魆的洞，大小足以放进一头小牛犊。但黑魆魆的洞里不仅仅是牛骨头，羊骨头……那些东西不是任何一种低等动物的骨头。不是。
“只要顺着这条路，我们就能找到它。”刘老爹说，紧皱眉头。“知道吗？我们家族是唯一一个可以通往虚真两界之人，只要我们找到那座神坛。只要我们找到它，我们可以找到它的。”
“可您说过爷爷和祖父都没有找到过。它真的存在吗？”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些恐惧和不安。
“这是一颗古树，看见没有。”刘老爹抚摸着树身，“它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幼小的刘大队长看着这棵树，想不出父亲这句话和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他心有戚戚，小声嘀咕道：“难怪他们都说要把这棵树砍掉。”
刘老爹说：“你说什么？他们是谁？”
刘大队长立刻闭上嘴巴，然后摇摇头，“这两个大黑洞里面住的都是厉鬼吗？父亲。”
刘老爹一把拉过自己的儿子，让他贴在树干上，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树身上那两个巨大的黑洞好像有某种引力似的要把他吸进去。他想立刻拔腿就跑，但他父亲使劲将他按压在树干上，他的脸贴着粗燥干瘪的树干，身体瑟瑟发抖。
“听见了吗？”刘老爹低声在他的耳朵边说。“听见那些惨叫和哭声了吗？”
小刘大队长摇摇头，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暗自发誓再也不乱说话了。
“你知道为什么唯独这一课栎树长得这么大，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死掉吗？”刘大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小刘大队长依旧摇摇头，他感觉到自己的裆部热乎乎的感觉。他曾经无意中听过一个传说，村长他们会把村子里的姑娘们都送到这个两个黑洞里去，那些莫名失踪的少女都被藏在了这两个黑洞里，所以这颗树才能长得这么好，因为它是喝死人血长大的。他的父亲会不会把一怒之下把他扔进那个洞里。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
“食人之血，必养其精。”刘老爹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一把抓起自己吓呆了的儿子，“记住，这棵树拥有无穷的力量，但你要小心使用。如果你砍掉它，那么你就会变成它，明白了吗？小子。”
刘大队长躺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旋着这一段影响他一生的事件，他唯一一次恨过自己父亲的事件。这是种顽固地留在脑海中无法消除的记忆。无论你怎么下意识地下达命令让其消失，这种记忆都会以嘲讽似地拒绝执行命令。
他违背了父亲的遗志，他砍掉了那棵树，在那件事发生的20年后，他提起一把斧头，跑到了那个村子，砍掉了那棵树，那个村子叫容村。对，叫荣村。已经没有荣村了，东方矿业把那个村子的人全部赶走了。他们不是死在了矿地就是死在了山野。那棵树倒下来的时候，从那两个黑洞里滚落出了无数颗的头颅，无数颗，那些曾经失踪的，曾经哭泣的灵魂……
他始终不明白那棵树有什么意义，但却清楚为什么那棵树此刻反复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不断做梦，梦到那棵树，甚至在大白天也幻想到那棵树，为什么？他当然知道，没有那棵树，他们根本就无法来往虚无于真实。他彻底的迷失了，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真实的世界。只有在这个世界任凭宰割。只有如此。
他安静的躺在被太阳灼热的石块上，想起小时候妈妈唱的歌谣，他完全忘记了歌谣，但依稀看见目前坐在门廊前，轻声和唱。他记得床蛋上的火焰花，甚至能感到房间的凉爽和被褥的温度。他想起了翠花，他爱他的妻子，爱他那樱红的嘴唇……现在这些回忆疯狂的冲击着他的思想，就像一条狗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不断想着要咬住自己的尾巴。他所有的所有的水袋都空了，如果他有水袋的话，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干尸了。他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禁觉得有些遗憾。从那颗树上爬下山开始，他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而不是抬头看前方的路。在这里，绿树成荫，竟然没有一滴水。他在云梯上喝了几口露水，但是那简直不值一提。此刻他已经走了整整5个小时，太阳把大地烤得裂成了碎块，显得沟壑纵横。远方的山脉开始模糊，栎树林就在脚下不远处，但仿佛隔着几万里。
刘大队长艰难的从大石头上坐起来，石头边缘有一颗桦树，太阳透过枝桠照射下来，他的脸在阳光中显得苍白。汗珠如同冒出的虫卵。密密麻麻布在他的脸上。
他机械的挪动步伐，就想织机的梭针，脑子里不断出现自己的脸被压在古老栎树上的画面，还有那些住在黑洞里厉鬼们的尖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走进栎树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辛成为栎树林里的冤魂。听说每年都会有冤魂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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