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菡火急火燎地赶到零点酒吧的时候，顾晟睿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躺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酒瓶，他到底喝了多少才会将自己灌得如同一滩烂泥般不省人事。

　　那个联系沈涵菡的服务生显然早就对顾晟睿这个醉汉感到不耐烦，简单地交代几句让沈涵菡尽快将顾晟睿弄回家便头也不会地离开，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沈涵菡担忧地看了一眼仿佛睡死过去的顾晟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顾晟睿，你醒醒。”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甚至连象征性的哼哼声都没有。

　　沈涵菡彻底地歇菜了，她一个人要怎么把顾晟睿这个电线杆似的男人抬回家？

　　正愁云密布着，头顶的方向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先去拦计程车吧，让司机帮忙把他抬上车。”

　　沈涵菡猛地一怔，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她飞快地转过头去，当看清身后那个双脚离地，悬在空中的男人时，她又怒又喜地叫了出来：“宸！你昨天跑到哪去了？”话才说到一半沈涵菡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宸的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虽然对于一个鬼来说本就不存在脸色好不好看的问题，可宸的样子看上去的确和前一天有些不一样，他双颊凹陷，眼睛也深深地陷进眼窝里，而那脸色，比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白，就像硬生生在脸上涂上了一层墙漆，惨白到令人心痛，“你脸色怎么这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接触到沈涵菡忧心忡忡的目光，宸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这时，服务生再度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沙发上纹丝不动顾晟睿，不满地抱怨道：“你们怎么还没走？我们要下班了。”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沈涵菡连声抱歉着站起身来，她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宸，才有些迟疑地转身朝店外跑去。

　　即使沈涵菡不说，宸也知道她在担心他，心里涌起丝丝暖流，可这股暖流却在目光无意间接触到醉躺在沙发上的顾晟睿时凝固成了一道寒冷刺骨的冰墙，胸口又隐隐地抽痛起来，他吃痛地捂住胸口，定定地看着顾晟睿同样痛楚着的一张脸黯然垂下了睫毛。

　　沈涵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和出租车司机合力将顾晟睿这个庞然大物搬回了家，为此，她至少多付了出租车司机一倍的车钱，美其名曰搬运费。

　　当然这些并不是她该去斤斤计较的事情，她真正在意的是宸不仅精确地知道顾晟睿的住址，知道开门的密码，甚至连顾晟睿的卧室在哪，杯子放在什么地方，冰箱里有些什么东西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就像他曾经住在这儿似的。

　　沈涵菡忍不住深思地打量着宸：“你怎么会对这儿这么熟悉？”

　　宸转过脸来，像是有所避讳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脸上的某一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而只是单纯地睁着而已，因为他满含隐忧眼睛此刻竟完全没有焦距。

　　沈涵菡惊奇地发现宸变了，他不再笑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活力四射，甚至都不再靠近她，而是有所避讳般地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现在的他看上去伤心而颓废，了无生气，就像……一个真正的鬼魂……

　　“好好照顾他……”宸没有回答沈涵菡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道，“他昨晚喝了很多酒，醒来后应该会很不舒服，你给他弄一碗醒酒汤吧，材料都在冰箱里。”

　　沈涵菡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眼底的疑惑更深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你是不是生前就认识顾晟睿？”

　　宸的身子微微一震，这一次他地眼里终于有了焦距，他抬起眼皮，微颤的视线落进了沈涵菡的眼底：“是的。”他肯定地道，“他就是我至今仍留在人世的原因。”

　　沈涵菡的眼睛猛地张大：“那么你之前一直缠着我让我帮你完成遗愿是不是也和顾晟睿有关？”她还想追问，榻上的顾晟睿却痛苦地低叹一声，然后猛地从榻上坐起，趴到床边呕吐起来，沈涵菡见状，忙一把抱起房间里的垃圾桶奔了过去，毫不介意顾晟睿那呕吐物刺鼻的气味，她凑过去拍着他的背，好让他的身体能舒畅些。

　　顾晟睿吐完，又重重地跌回榻上，沈涵菡抽了纸巾，为他擦拭嘴角，很快，顾晟睿再度沉沉地睡去。

　　沈涵菡这才放心下来，为顾晟睿掖好被角，她起身朝宸的方向看去，想要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可才转身她便呆住了，宸之前站立的地方早已是空空如也，他再次连声招呼也不打便擅自消失了。

　　顾晟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他醒来时窗外的天空早已笼上了一层深灰，他猜想自己大概是醉了一天一晚，晃了晃针扎似的脑袋，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觉得身上像是压着千斤重担般异常沉重，他惊异地转脸看去，却见沈涵菡正趴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

　　他吃惊不小，迅速扭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这是自己的家里没错，可是沈涵菡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是怎么回来的？带着满腹的狐疑，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沈涵菡身上，接触到她那小猫似的睡颜，他那前一刻还纠结成一团的心不自觉地柔软了一下，手掌缓缓伸向沈涵菡，轻柔地摸着她熟睡的脸庞，这碰触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沈涵菡，她微微蹙紧眉头，紧闭的双眼一点点地张开了来。

　　顾晟睿一怔，慌忙收回自己的手，却也没有继续装睡，而是瞪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睨着沈涵菡。

　　“你醒了！”沈涵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顾晟睿张开了眼睛，兴奋地叫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晟睿完全不理会她那一脸的欣喜，泼冷水地问了一句。

　　“你喝醉了，是我把你从酒吧带了回来。”

　　“是么？我不记得了。”

　　“你喝得烂醉，完全不省人事，当然不会记得。”一说到这个话题沈涵菡便有满肚子的冤屈要诉，“本来约好要见面的，结果却在这里守了你这个醉鬼一整天，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把自己喝成这样？”

　　顾晟睿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所以无法读出他此刻的情绪，只那声音暴露情绪般的变得异常冰冷：“我喝到不省人事吗？”

　　“是的，完全地不省人事，连路都没法走，还是我付了计程车司机小费让他帮我把你运回家的。”沈涵菡继续抱怨。

　　“那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沈涵菡一怔，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一直担心顾晟睿的身体，倒忘了自己现在完全就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擅自闯进了顾晟睿的家，她该怎么解释？能说是从他的秘书那儿打听到的吗？可是他会不会去和秘书对口供？

　　“你怎么知道我家密码？”就在沈涵菡搜肠刮肚地寻找托词的时候，顾晟睿又不留余地地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沈涵菡瞪大眼睛，就像个做了坏事被抓个现场的犯人似的，张嘴哑口无言地瞪着顾晟睿，声音在喉咙里咕哝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晟睿静静地打量着她脸上那千变万化的表情，几秒钟后，他的眼睛像是被什么深深刺中一般，瞳孔痛苦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垂下睫毛，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是那只鬼告诉你的吗？”他忽然问，声音竟有些微微地发颤。

　　沈涵菡更惊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抖索着双唇艰难地重复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我的住址是那只鬼告诉你的吗？”顾晟睿的视线再次落到沈涵菡的脸上，深深地看进她眼底。

　　沈涵菡的身子陡然掠过一阵寒颤，在顾晟睿的逼视下，她慌乱地移开视线，随后声音小小的，试探性地问：“你已经知道自己被附身的事情了吗？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但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才好，毕竟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

　　顾晟睿的睫毛传达情绪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眼光始终死死地盯着沈涵菡，未从她的脸上移开，心却越发地抽痛起来：“所以，你现在是承认了吗？”

　　沈涵菡一愣：“承认什么？”

　　“派人对我下下降头，从而利用我来到达你的目的。”

　　“哈？”沈涵菡难以置信地叫着，“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对你下降头了？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怎么会把这件事情理解成这样？”

　　“那个附在我身上的鬼魂就是你给我下的降头。”顾晟睿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原本为自己对你的误会感到抱歉，现在看来之前的种种并不是误会，而是提前拆穿了你的真面目而已。”

　　沈涵菡气结：“顾晟睿，我可以解释。”

　　顾晟睿却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可怕？”说完，他就势一推，沈涵菡没能坐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喂，顾晟睿，你就不能听人把说完吗？”沈涵菡蹭地从地上站起来，怒不可遏地冲回顾晟睿面前。

　　“滚吧。”顾晟睿扭过头去，一副不愿再搭理她的架势，“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沈涵菡觉得荒唐极了，憋屈极了：“顾晟睿，拜托你用脑子想一想，我有什么必要为了利用你而去对你下降头，再说，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利用一个鬼魂来控制你，真是可笑，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太多了，连这种荒唐的事情都能想得出来。”

　　“滚！”顾晟睿怒吼一声打断她喋喋不休的抱怨，震得整个屋子响彻着他的回声。

　　沈涵菡被这样的顾晟睿吓到了，她立马闭紧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凄凄然转过身去，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提包和外套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顾晟睿的家。

　　看着那扇被用力合上的房门，顾晟睿这才重新跌回了床上，卸去了伪装，眼里悲哀和痛楚变得那么透彻，几乎一眼便会看穿。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扶着床沿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将半个身子隐匿在窗帘背后，探出头看着楼下的出口。

　　不久，沈涵菡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来到出口处，她停顿了片刻，回头怒气冲冲地望了一眼顾晟睿的窗口，顾晟睿忙侧过身子躲到了窗帘背后。待沈涵菡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时，顾晟睿才将整个身子暴露在窗台前，透过那接近虚无的窗玻璃触摸沈涵菡疾步远去的身影，脸上那份不堪的痛楚亦变得越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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