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你叫什么名字?
蒋木木,你呢?
年生。
那一年,我五岁,年生七岁。
年生说,木木不哭,我给你买樱桃蛋筒。
年生说,木木不哭,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
年生说,木木不哭,我没事儿,不就是流点血么。
一直以来,年生在我生命中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他成为英雄与守护神完美的隐喻。他毫无保留地为我付出,所有关于爱和无私等字眼在他面前都只能是自惭形秽。我却总是在他面前无所顾及地哭闹,一次有一次肆意挥霍他给予的怜爱,霸道得不可理喻。不管是气愤、悲伤、疼痛还是感动,眼泪都成为一种手段,一种能让他继续无休止地为我付出也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手段。
而年生,在我的每一滴眼泪面前有都显得过分苍白,仿佛妥协就是他唯一能作的选择。所以,我注定是他的克星。
七岁那年,由于过于怀念樱桃蛋筒的味道,我拿了一个同学放在书包里的两块钱。是的,是拿而不是偷,那个时候我坚信自己并没有错。放学的时候我被几个大孩子堵在了回家的巷子里。他们要我还钱,我说那钱早已经被我换成蛋筒吃到肚子里了。他们不依,非要我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面上跪着爬一圈。
我无奈地跪在地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眼泪在心里默默地喊着,年生,你快来啊,有人欺负木木。就在我喊到第三遍的时候,一个干净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木木!年生把我藏在他身后,挺着胸脯对那几个大孩子说,你们不许欺负她!他们其中一个走过来指着年生的鼻子说,小子,怎么着,想英雄救美啊,我看你是欠揍!
年生和他们打了起来。我站在一旁用手捂着脸,连睁眼看的勇气都没有。等到周围都安静下来。我缓缓松开手,只见年生一个人倒在地上,头上腿上都是血。我蹲下身去怯怯地问,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很疼?说着说着两行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年生看着我,脸被扭曲成心疼的表情。他从兜里掏出两块钱,轻轻地说,木木不哭,快去买两支樱桃蛋筒,听话,啊?
我拿着两支蛋筒拼命地跑,生怕慢一步年生就吃不到蛋筒了。两支蛋筒在奔跑中融化成丑陋的形状,粘粘地贴着我的手掌。我依然不管不顾地跑着,告诉自己一定要将蛋筒递到年生手里。可就在我跑到巷口的时候才发现,年生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有一滩尚未凝固的血液。
其实事情也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两个月之后我又见到了活蹦乱跳的年生。他在我面前竭力掩饰着这一切,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的腿有些瘸了。我问他,年生,你为我弄瘸腿,难道不后悔么?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捏捏我有些婴儿肥的脸,然后笑嘻嘻地说,我是不会让人欺负你的,除非我死了。
那个时候,风呼呼地在耳边奏响。头发在眼前节奏明快地跳跃,山坡上的大树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刮翻一般。可是我知道,就算是再大的风也吹不动那山一般的誓言。
上中学的时候年生开始疯长,一个暑假就整整高出我一个头来,轮廓也变得逐次清晰起来,眉毛浓黑,眼睛里微微折射的光容易让人对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丝怜惜。走路的时候,额前细长的刘海跟着微微斜晃的身体左右摆漾,整个人都被映衬得沉郁而忧伤。
他如此出众的外表再加上优异的成绩和沉默寡言的性格,无疑是众女生追捧的对象。他就像迷一样生长,极不负责任地牵动着众多异性的心。
仅管如此,年生却丝毫不会顾及他们的感受,依旧每天放学都载着我回家。我坐在他单车的后坐上,习惯用手环住他的腰。夏日的夕阳总是红彤彤地挂得很远,倾泻过来的光被微微荡起的波纹散缀成细碎的金点。江边傍晚吹拂的风夹杂着淡淡的腥香和年生身上隐透着莫名的果香,容易让人沉迷。
只是这样的生活仅持续了四年。上高二的时候,年生便如愿以偿地考到了上海,并且就读了令许多男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建筑系。他总是有着令人嫉羡的出色。
此后的两年里,我们的书信一直都未曾断过,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每周一封。他在信里给我叙述上海纸醉金迷的生活以及身边一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字里行间皆是些嬉笑逗趣的事儿。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看着看着就会流下眼泪,感觉没有了他,生活正在与我倒戈,繁重得难以负荷。
放学的时候习惯一个人和落寞地走回家。时常会在洒满夕阳的江边停下来,然后仔细会议过往的点滴。我知道年生并不喜欢上海,因为他不喜欢人群以及过于充盈的物质。只是在很小的时候我曾站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充满幻想地对他说,以后我一定要到上海读书,买很多很多的樱桃蛋筒。
从此,到上海读大学就成了他奋斗的目标,他为此从来都没有过丝毫的松懈。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我幼时一句如此幼稚的话。
两年时光,终于在日夜苦读与极度的思念中熬了过来并且顺利地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这些似乎并没有给我带来过多的欢喜,因为在我看来,这两年来的孤独与痛苦用来换取一张大学的通行证真的是绰绰有余了。所以,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我又能和年生在一起了。
到学校报到的那一天上海下了很大的雨,噼里啪啦像在宣泄沉积已久的思念一般。
我拖着行李不紧不慢地从车站走出来,和阳光一起映入眼帘的就是站在不远处的年生。他撑着一把极其打眼的鲜红色的雨伞站在大雨中,整张脸都被映得通红。我看着那张久违的面孔,所有憋在心里的思念一瞬间爆发出来。我扑到年生怀里哭了。我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年生,我想你,真的好想你。年生一只手把我揽在怀里,把下巴搁在我的额头上,沉默了好久,他说,木木不哭,以后你做我女朋友吧,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我听着他纯澈的声音,想都没想便急不可待地点头答应了。那一刻,如水的幸福漫溢出来,淹没了我的心脏。我在这种甜蜜中有些微的窒息感。
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一切因为有了年生而充实起来。我们时常手牵着手在校园里游荡,然后他就给我讲曾经在信里跟我提到的那些趣事发生在哪条走廊,哪个角落。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确定做他的女朋友而有何不同,或许一直以来,我和年生之间缺少的只是种形式上的说明而已。
傍晚的时候,我们会在科技楼的天台上看落日。年生习惯双手扶着栏杆,把目光放到夕阳渐次隐没的遥远山头。殷红的日光映射过来,为他精致的五官镀上一层金黄色的边。然后他对着无数冰冷的石群喊,蒋木木,我爱你!声音在辽远的霞空中跌宕开去,渐行渐远却始终饶耳不绝。
大学里多姿多彩的生活也给了年生更多展示他才华的机会。在学校三年一度的文化艺术节上,年生以一组简单随意的素描获得了第一名,这让所有参赛者都为之一惊。整组素描由九幅画构成,每幅画上只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有在梧桐树上的,有在山头上的,有在江边草地上的,有在傍晚巷子里的,等等。
我知道这些都是关于我们童年的记忆,他和我同样珍重。那些干净纯澈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记忆,并不需要过于华丽的修饰。她本身就已经美得如同一场梦,着实让人缱绻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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