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山的清晨总是荡着凉人的风,一层层翻起山腰上墨绿的榕树叶,哗哗哗,如同阵阵叶浪。这里的榕树也茂盛得出奇,叶层厚实,颜色更是绿得惹眼。
有了灵魂的沃养,自然常年葱郁。
林蓝坟头上的草还是整整齐齐的,坟前有烧过的香烛和纸灰,也不知道是谁来偷偷看望过她。
“都两年了,真快啊。”父亲叹了口气。
母亲弯腰将祭品摆好,摸了摸碑上林蓝那张黑白色的照片,眉宇间敛起几条皱纹。我的目光触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林蓝那张惨白的笑脸又钻进我的眼帘。
“素素,来给姐姐上上香吧,今天可是你姐姐的生日。”
我点点头,接过母亲递过来点燃的三柱香。
十八年了,我从未主动叫过林蓝一声姐姐。一如很多年前我安慰自己的一样,或许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会理解她了。
可是十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她还是在我的心里扮演着一个不讨好的角色。父母溺爱她,给她买漂亮的裙子,最新款的书包,送她去学钢琴,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在学校崭露头角。入学读书之后,就时常有人指着我说:“她就是林蓝的妹妹,不过这姐姐和妹妹,完全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啊。”
所以,自我记事起就从未叫过林蓝一声姐姐。尽管从小到大她都把父母买给她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但是我从来不觉得应该感激她,因为每次她一这么做,父亲就会说:“你真该跟你姐姐好好学学,什么事都让着你!”说完,父亲就又会给她添置更新更好的东西。
直到后来苏佳楠跟我说:“素素啊,我觉得你父母在生了林蓝之后本来是想要一个儿子的,结果倒好,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虽然那个时候我知道这是他的一句玩笑,不过我还是耿耿于怀了好久。
后来,林蓝出了车祸。那是个夏天,知了叫得很烦人,街上行人不多,公路上的车辆倒有些熙熙攘攘的味道。林蓝拉着我从南安街的露天咖啡馆出来,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跑到旁边的书店买了一本书递给我,说:“这本MOOK是新出的,里面有你喜欢的那种小故事,送你吧。”
她的话音刚落,脚跟还未站稳,突然向后跌了一大步。而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像是早就预备好一般,嗖地冲了过来。那一秒,林蓝的身子飞出了几米开外。我的视线瞬间被她身上溅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以后,林蓝再也没有醒来过。
有时候想起这件事,心里会隐隐透过一丝难过,不过这种难过就如同被蚊子咬过一般,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你是说你认为公车上的那个男子就是年生?!”听完我的讲述,苏佳楠瞪大了双眼,惊讶得跟见了不明飞行物似的。见我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给他留言了,三天之后,在南安街的露天咖啡馆见面,以那本MOOK为媒。”我捧着手,满脑子都是幻想。
苏佳楠听完我的话却沉默了下去,许久他说:“三天之后,那天不就是你的生日吗?你准备跟他一起过?”
我没有一丝犹豫,拼命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其实,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我注意到苏佳楠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失落。
很多年以后想起那天的事,我心里还是觉得憋得慌,当时那种委屈如今想来倒是觉得无所谓,只是这自始至终我都觉得亏欠,尤其是对傻头傻脑的苏佳楠。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在露天咖啡馆里等来的不是身着格子衬衣的年生,而是满脸横肉的苏佳楠。
我等到末班车驶过露天咖啡馆,望着灰扑扑的尾气在街灯四起的南安街卷起一层烟雾,我站起身来,将手里的MOOK装进包里,然后起身离开。
他在我身后愣了两秒,低沉着声音问:“上哪儿?”
“喝酒。”
经过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的食量和酒量是完全不能成正比的,我没想到在KFC一次就能吃掉我一个星期零花钱的苏佳楠,居然三杯一下肚就开始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指着一旁的服务生骂咧了半天,他说:“年生啊年生,你他妈的就不是个男人,只知道偷偷摸摸地做些假浪漫的事,现在素素不就是要跟你见一面吗,怎么都不敢了……”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假浪漫”是不是指的那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我是了解他的,越是煽情的东西他就会觉得越做作,也正因他骨子里缺少浪漫的基因,所以每次都把原本简单至极的事情都搞得人尽皆知。
苏佳楠说话说得累了,就在趴在了桌前。我望着他微微扭动的身子,听不清他还是呢喃些什么。我支起也有些醉意的脑子,想要扶起苏佳楠,身边的服务生见了也跑过来帮忙,可是,苏冬瓜这个外号可不是白混的,不管我们怎样努力,都动不得他的身子半点,最后也只好作罢。
大概是店里快打烊了,服务生跑过来叫醒了苏佳楠。那个时候我却趴在了桌上,脑子里也尽是年生的脸在打旋儿。
苏佳楠过来把我背在了背上,拎起我的包,摇摇晃晃地朝店外面走。
入夜的城市灌着阵阵凉风,隔着薄薄的眼皮,街灯透过来,竟让我有种走入幻境的错觉。
“丫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微微耸耸肩。我趴在他软乎乎的背上,没有支声。他继续朝前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一直都好喜欢好喜欢你呢,喜欢你的直率,喜欢你的敢爱敢恨,从小时候你抢我的糖果并且带着一大群小孩子叫我‘苏冬瓜’开始。呵,挺变态的吧。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种魔力呢,能够让我情不自禁地去为你做任何事,小时候是这样,两年前是这样,以后也将是这样。”
两年前他做了什么呢?我竭力地告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那是我们俩共同的错觉。
“这些话我平日里都不敢说,我知道铁定会被你拒绝,那个时候,或许我连为你鞍前马后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就那么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连呼吸都尽量控制着声音。那个晚上,苏佳楠就那么背着我穿过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我知道,有些关系早就被钉死了,我宁愿欠他三生也还不请的债,也不可能去可以改变这一切。所以,对于苏佳楠,我对他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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