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故事里的那句话——惊天动地只因我爱你,这种爱超于爱情,超于亲情,她是愧疚和感恩的果实,完美得让我心无旁骛地去为之付出,即使拱手江山也将永无悔意。
我是个健忘的人,对于过往年岁的记忆大多都残落得只剩下每个夏天里的事。
对林蓝开始有印象是在夏天,第一次注意到身边有个讨厌的苏佳楠也是在夏天,后来林蓝出车祸是在夏天,而苏佳楠那个“苏冬瓜”的外号开始声名鹊起,也是在一个夏天。
然而也正是这每个夏天里的事,将我的小半生串连在一起,掐指一算,这已经是我人生中的第十八个夏天了。
这个夏天里的每一个清晨都是引人遐想的。纯白的马蹄莲沾满水珠,盛放在窗台边上,虽然它们的美只有一个上午那么短暂,可也足以在我心底挽起一丝清凉,让我彻底沦为一个痴痴的小女人。
已经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苏佳楠每天早上都会送我马蹄莲了。只记得那天的情景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那天我早早地等在书店,买到了最新的一期MOOK。翻阅着年生藏在字里行间的小情绪,心里的欢喜差点都要溢出来。那是一本很特别的MOOK,之所以说它特别,是因为上面载了我人生中第一组杂志的插画,而这些插画还是配着我最爱的年生的文字。
我几乎是一边蹦跳着跑进教室的。那时教室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在靠窗的位置边坐下来,刚把书包塞进桌肚,突然感觉余光里有什么东西白晃晃的。我一回头,就看到了好大一捧马蹄莲靠在窗边,白色的花瓣上沾着晨露,不胜娇羞。
我的心里顿时像是多了一只不安分的虫子,难以抑制地痒起来。终于,伸手过去将花捧了过来。刚一低下头去,扯着鼻息嗅了嗅,却不小心看到花束中间夹着一张纸条,拈起一看:林素。
我的名字?谁会送我马蹄莲呢?
于是,我摁着额头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搜索所有关于马蹄莲的段落。我之所以酷爱马蹄莲,完全是源自年生以前写过的一篇故事,故事里说,只要每天坚持送一捧马蹄莲给你爱的人,在送到999天的时候,就算对方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动。当然,这样的桥段如今谁看了都会嗤之以鼻,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就是被那个故事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并且坚信那种说法。然后,我也开始给年生写的那本MOOK画插图,后来从编辑那里得到了年生的QQ。我也记不得有没有把自己相信马蹄莲传说的事告诉过年生,也正是由于不确定,所以有了更多遐想的空间。
就在我想得入神的时候,教室里突然钻进来一个人影,我抬头一看,是苏佳楠。我看着正甩着手的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刚才去厕所了。”他说。
“那这捧马蹄莲……是你送的?”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苏佳楠略有一愣,看了看我手里的花,说:“我……很久前看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
“哦,好吧,谢谢你。”我连忙将他打断,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捧花。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从一开始偷偷收藏我爱读的书,爱听的CD,也曾因为我不喜欢某个明星而把家里所有的他的贴画都烧了,因为我无意间说了句“弹吉他的男孩子都很帅”,就天天拖着胖胖的身子去南安街学吉他。甚至,我从小的一些爱好,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他却还帮我记得清楚。只是,我不愿把我们之间的这层纸捅破了,我希望我永远都能叫他苏冬瓜,无聊了就用手指弹他肥嘟嘟的肚子,饿了就拍着他的脑袋要他请客吃饭,累了就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推给他,也是仅此而已。
MOOK上开始连载年生的一个中篇小说,我喜欢这个故事的名字——《步过韶光》。
看完编辑传过来的电子稿,我在电脑前唏嘘了半天。年生在故事里写南安街的露天咖啡馆,写长里湖边的梧桐,写落水巷的青石街道,写我所熟知的生活里的一切。故事里的两个主角也分别叫若云和素素,读到若云唤她的姐妹:“素素,素素,这朵花漂亮吗?”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年生也总是这样隔着网络乐此不疲地问我:素素,素素,这期的故事好看吗?
哪能不好看呢?你故事里的每字每句都好像是在写我,写我熟知的,写我不知的。我不甚感激呢,感激你每次都让我做你故事里的主角。
初夏的清晨总是不带半点倦意,路边的树叶上积了半夜的露水,不经意洒落下来,钻进我的颈窝。我伸手挠了挠,开始在脑子里描绘《步过韶光》里若云和素素的模样。
素素应该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齐眉的刘海,薄唇,说话的时候习惯撇嘴和皱眉……
——这不就是我自己吗?
那若云呢?她应该戴着一副眼镜,嘴巴很小,但是牙齿白得亮眼,头发总是整齐地束到脑后,外表文静,内心却狂野得很。
——这是若云吗?我怎么越来越感觉她像林蓝呢?
我不甘心地甩了甩脑袋,将林蓝的那张笑脸用力地从脑子里挥散掉。这是年生写给我的故事,不能让她参合进来。
这样想着,公车停到了面前。
到南安街的这条路很偏僻,平时也少有人走,所以车次不多。而坐这趟车的人,大多都是去那个露天咖啡馆和城外的紫云山。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这趟车上碰到他了,黑红色的格子衬衣,已经有些掉色了。衣领也被磨破,勉强包裹着那白皙的颈项。他总是保持着惯有的姿势,脑袋微侧,只留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
我靠近他,在距他最近的位置坐下来。整个过程中,我一直留意着他的眼神,连一丝的游移都没有。
从公车上下来,我不禁回头瞟了一眼还坐在后排一动不动的男子。我想,如果年生见过他,也一定会把他写进故事的。
在露天咖啡馆的那个上午,我在画纸上大概描摹出了若云和素素的模样,可总也摆不脱林蓝的影子。
那天傍晚回到家,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不准熬夜,明天要去紫云山看你姐姐。”
我注意到父亲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半点情绪,也未曾抬眼看过我。或许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林蓝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至于林素,不过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花钱的败家女而已。而如今,即便林蓝已经不在,他们也不会在林素身上施舍半点的爱。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怪异的梦。我梦见父亲和母亲拿着刀将我从家里追了出来,我一直拼命地跑,跑到南安街的时候,一个男子突然拽住了我的手,把我拖着跑了好远好远。也记不得过了多久,他停下来对我说:“现在安全了。”
“你是谁?”我问。
“呵,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年生。”
我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慌乱起来,我拼命抬头想要看清他,格子衬衣,白皙的颈项,下颚,嘴巴,鼻尖……
就在我要看到他眼睛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黑漆漆的房间里,我的喘息声盖过了一切。我突然想起,那件格子的衬衣,颜色已经淡掉,袖口和领子都破了的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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