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目瞪口呆:“你现在,是要我穿墙么?”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连声拒绝:“别开玩笑了,会被撞死的。”
我端着玉笛,淡淡接声:“撞死倒不至于,顶多头上起几个大包。”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最惨的情况,就是卡在墙里,进不去,也出不来。”
“卡在墙里……”
师兄的表情更加纠结。
我笑了笑,回答:“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很多术士,都曾经历过的事。”
“起初练习此等术法,若是专注力和精神力不够强的话,比如,穿墙之前,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能够穿过,但是在穿墙的过程中,又突然觉得自己穿不过去,就很容易被卡在墙里。”
“这太难了,人的想法,瞬息万变,岂能如此精确地被掌控?”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所以,成为术士的首要条件之一,便是有着极强的专注力和精神力。”
“那……万一被卡在墙里怎么办,会死么?”
师兄看了看长生塔,心里犯怵。
“这要看个人的运气了。”
见他心虚,我顿起兴致,吓唬他道:“有的术士控制不好,被卡在墙里,只能找人把墙拆了,才能被救出来,有的人就比较惨,穿墙的时候,身边没有人,抑或墙壁比较厚,被活活憋死饿死在里面的,亦不在少数,至于我们……”
我顿了顿,道:“如果我们中有一个被卡在墙里,另一个去搬救兵的话,或许可以活下来,但弄不好会被王上砍头。”
师兄被我吓得无言以对,虽未说话,但脚步明显沉重了许多。
片刻,才语重心长地道:“绯然,如果我们中有人被卡在墙里,不要去搬救兵,就我们……运气好些,连夜应该能把长生塔的墙拆了。”
我微微张口,随后收敛神情,由衷道:“师兄,你真是有心了……”
师兄也听出我是在奚落他,白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绯然,术士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片刻后,他问了我这么一句。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
我瞥了他一眼:“我劝你还是不要好奇。”
“为什么?”
师兄不肯死心,自从他知道师父‘教’了我这些东西,便有些跃跃欲试。
“因为晚上会睡不着觉。”
“……很可怕么?”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问:“有多可怕。”
“比如,你现在的身边,其实站着一个女鬼,你看不见她,她却在对着我笑。”
师兄像是踩到老鼠夹子,被吓得弹跳了一下,一脸惊惧地望着自己刚才的位置。
“她好像是被人砍死的,身上全是血,眼珠突出,脸上有一道很丑的伤疤。”
师兄咽了咽唾沫,我见目的达到,才勾唇一笑,得意道:“骗你的。”
“顾绯然!”
师兄登时变得大怒。
我恍若未见,走到长生塔边,缓缓抚摸着塔身,寻找方便进去的位置。
接着,才向他解释道:“其实,人死之后,鬼魂只是一团雾气而已,执念不深的鬼魂,连作为人的形状都看不出来,风一吹,就散开了,而那种怀有极深咒怨的,最多也只是一团能够辨识人形的黑影,运气好时,才能从黑影中看出来是谁,根本看不到脸上的细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师兄顿了顿:“有点失望。”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怎么,你想看到那些可怕的东西么?”
“没有的事。”
师兄淡淡地接声:“我一直以为,人死之后,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知晓尘世中的一切。”
“如果按你所说,人死之后,只是一团雾气,什么都不能留下,连自己的存在都似有似无,那我们年年祭祀参拜有何意义?”
“岂会没有意义?”
我没好气地道:“你要知道,总有一些东西,会超越这世间的合理而存在。”
“比如?”师兄又被我吊起了兴趣。
“人的感情。”
我顿了顿,又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因缘际会,肉身只是一个承载的容器而已,最重要的,是相处中的经历,以及经历过后的回忆,就像你所说的祭祀参拜,其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以为我们所做的事,能够对亡灵产生什么影响,而是一种寄托。”
“为了曾经的相遇,为了现世中的惦念……”
我叹了口气,喃喃地感慨道:“能够超越世间一切合理而存在的,人的感情,又岂是一句‘有没有意义’所能论断的?”
师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不再理会他,将玉笛插在腰间,说了一句:“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
便走到长生塔边,从墙里穿了过去,站在塔内,听到师兄在外面沉闷的惊讶声。
师兄口中念念有词,接连试了好几次,均是失败,听着他在外面一次次撞墙的声音,我五味杂陈,总觉着是我坑了师兄,再这样下去,便是撞到天亮,他都进不来。
就在我以为师兄不成功便成仁的时候,突然一个重物闪过,将我扑倒在地上,头顶传来师兄疑惑的声音:“进来了?”
我还未回答,又听他愣愣问:“是我进来了,还是你出去了?”
我叹了叹,没好气地道:“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再说。”
师兄哦了一声,也连忙将我拉了起来。
他点燃了火折子,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塔内灰尘遍布,到处结满了蛛网,我和师兄小心翼翼,最终爬上了长生塔的塔顶。
却见顶层的塔内,摆着一圈长明灯,由于年代久远,早就已经熄灭,室内的很多东西,表面都覆着金箔,所以,在火光下很是明亮。
师兄道:“奇怪,我怎么觉着这里有风?”
说着,还用手护了一下火折子,只见火光在风中摇曳,差点被熄灭。
我伸手指了指塔顶,道:“你没发现么,那里开着几扇天窗。”
师兄仰头看了看,良久,才道:“绯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又听他道:“我们刚才,是不是可以从天窗那里进来的?”
我默了一下,回答:“是。”
“你不早说!”
师兄没好气地道:“害我撞了那么多次墙。”
我耸了耸肩,无辜地回答:“刚才我们是从下往上看,而且你看,未免漏雨,天窗都被木板挡住了,我怎么知道?”
师兄无奈叹了口气,咕哝道:“我待会儿不会再从底下出去了。”
我们在塔内搜寻了一圈,师兄道:“绯然,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奇怪?”
师兄指向北方的供案道:“人都说,这座长生塔,是王上专为晗姬公主而建,因当时王后不幸病故,便将她也移了进来,但那里,何以只有王后娘娘一个人的牌位,晗姬公主的呢?”
他看了我一眼,走过去,见案上摆着一个木盒,又道:“这是什么?”
那个木盒,不大不小,摆在王后娘娘的牌位边,上面还沾满了香灰。
我下意识地道:“别打开!”
为时已晚,师兄已经抬手将木盒打开,见到里面的东西,被吓得倒退了几步。
“这这这……”
他惊魂未定,指着木盒里的东西,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里面,是一个婴儿的尸体。
由于年代久远,通体呈现紫黑色,又因里面灌注了水银,尸体并未干瘪,看起来像是一层薄膜包裹着浓水,还散发着恶臭味。
我将师兄拉在身后,连忙合上盖子:“你不要命了么,知不知道那里的东西是有毒的!”
师兄被我吼得懵了一下,勉强定了定神道:“我……我也没想到……”
他试探地瞥了木盒一眼,问:“那……那个就是近来在宫中作祟的婴儿么?”
我嗯了一声,他又问:“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件事情,出去再跟你说,现在下去塔底,帮我找一个东西。”
“一个东西?”
我嗯了一声,将木盒重新摆好,听师兄问:“什么东西?”
我顺着刚刚爬上来的地方,又一步步地走下去,回答:“一个机关。”
师兄跟在我的身后,忍不住叹气:“绯然,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盗贼和婴儿是谁,究竟犯了什么错,何以被王上如此惩罚么?”
师兄点了点头,我转过身,继续往下走:“等找到了晗姬公主,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你的意思是……”
师兄反应了一下,道:“晗姬公主的牌位,还在这座塔内?”
我勾唇笑了笑,回答:“不仅牌位,就连晗姬公主的尸体,也在这里哦。”
“这不可能。”
师兄断然回答:“世人皆知,入土为安,便是普通人的长生塔,都不会供奉亡人的尸骨,王上如此在意公主,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长生塔是不会供奉亡人的尸骨,只是……”
我顿了顿,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又露出诡异的一笑:“师兄,你当真觉得,眼前的这座塔,仅仅只是一座长生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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