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行界中,有阴就会有阳,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灾祸。
这就好比借运一事,昔年游历南疆时,我曾见过有人用锦囊包裹银钱宝贝,其中再放置一张符咒,然后将锦囊扔在街上,若是有人捡起,贪图锦囊里的财物,就会被施术者借走好运甚至寿命,而施术者,因果轮回,最终也会因为借运而遭到某种反噬。
长生塔,自古以来,便被视为吉祥祝福的象征,据说,被供奉在里面的亡灵,能够得到超度,死后魂归安宁。
但其实,几百年前,曾有人发现长生塔的另一个功用,便是借助阴阳相对的原理,在长生塔的下面,再修建一座与其相对应的塔。
此塔,名为十世妖塔,与长生塔不同的是,十世妖塔,是一种阴毒的诅咒。
“师兄,你听说过镜儿宫没有?”
“镜儿宫?”
师兄一阵疑惑,道:“略有耳闻。”
我接着道:“我们所看到的长生塔,如果倒映在湖面上,则会在水中呈现出完全一样的影子,镜儿宫的原理亦是如此,只不过,另一部分不是影子,而是修建在地下的另外一座塔,和我们眼中的长生塔一模一样。”
师兄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但这和长生塔有什么关系,你怎知眼前这座长生塔的下面,会有另一座塔?”
“师兄,你可曾见过十层的宝塔么?”
“这个……”
师兄一时语塞,答:“确实不曾见过。”
“古语有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尘世间兴建土木,之所以需要避开满数,是因为传说中,天上抑或阴间的神灵,他们的住处是满数,为了向神灵显示虔诚恭敬,便是皇帝的宫苑,都不敢修建满数的房间,何以王上为晗姬公主修建的长生塔却是十层?”
师兄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即便如此,也无法说明这与十世妖塔有关。”
见他仍是不肯相信,我笑了笑,道:“那你可知,十世妖塔,有何来历?”
传说,十世妖塔,对应着阴间的十殿阎罗。
而十殿阎罗,是掌控世间一切鬼魂的神灵。
尘世的人死后,魂魄多数为一团无知无识的雾气,但是有一种鬼魂,由于死前遭受过巨大的冤屈和痛楚,抑或对现世的某些人执念情深,这种感情,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将魂魄凝聚不散,就有可能使原本应该无知无识的亡灵,记得自己生前的人和事。
倘若这种鬼魂,对现世的人感情是爱,倒还好说,若是仇恨,那么被缠上的人,定会饱受折磨,不死不休。
所以,那些犯下罪孽的人,倘若能够修建一座十世妖塔,并在塔中供奉十殿阎罗的神像,便可镇压怨灵,得以平安。
一塔一浮生,一层一轮回,十层宝塔,即意味着,被封在塔中的怨魂,十生十世,灵魂不见天日,冤屈无处可伸。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王上为何不把那名盗贼和婴儿的尸骨,也封在塔中,偏要大费周章,做那么多事情?”
师兄思考片刻,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见他不依不饶,我也很无奈,只能解释道:“师兄,你可还记得,史书上说,南境之地曾发生过一场瘟疫?”
师兄没好气地答:“南境建朝三百年,期间,单轮史书中记载,都不知道发生过多少瘟疫,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场?”
“在我提起南境瘟疫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一场。”
我淡淡回答:“没有哪一次瘟疫,会如那一次奇怪,当时京畿周边,伤亡数千,史书之上,却只寥寥几字,仅说与一场大雨有关。”
“或许……”
师兄想了一下:“是那场大雨引发了洪水,你知道,每当洪涝之后,地方常有瘟疫发生。”
“即便真有洪水引发瘟疫,为何史书之上,不详述细明,南境史上,伤亡最大的一场瘟疫,难道不值得史官着笔,多落几个字么?”
“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轻哼了一声:“只怕是有些事情,不得不记,但有些话,却又不能被流传于世吧。”
其实,第一个使用十世妖塔的,便是南境的一位将军。
那位将军生性残暴,某次奉命征伐时,曾公报私仇,率兵杀害人全家性命。
后来,那家幸存的一对儿女长大,苦心安排,故意接近,姐姐成为将军的小妾,而弟弟,则成了将军府的一名乐师。
他们原本想要报仇,不料身份却被人发现,两人被将军抓住,而当时的将军府中,供养了一名术士,不知是出于试验,还是护主的心理,那名术士告诉将军,此两姐弟对他怨恨颇深,死后恐怕会阴魂不散,对他和将军府的人不利。
为防此等事情发生,他建议将这两姐弟虐杀在十世妖塔中,在妖塔之上,修建长生塔,对外宣称,因姬妾暴毙,修建长生塔供其灵位。
再后来,那位将军战死,府中的主人又轮换了好几次,当时的家主并不知道以前的事,由于修建新宅邸需要土地,又想到那座长生塔中,供奉的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姬妾,于是下令将上层的长生塔拆除。
最终,他们发现了埋在地下的十世妖塔,也放出了被关在塔中的怨灵。
结果,那对姐弟的怨灵复仇,还因常年不见天日,怨恨比之从前更胜。
当时南境天色异变,一团黑雾宛如一个巨大的漩涡,笼罩在王城上空,京畿百姓,闭门关户,而他们南境的王上认为,此为人祸,只能以人来解,于是下令把将军府中的人,尽皆锁在府宅中等死,希望以此来平息怨灵的愤怒。
住在附近的居民,听到将军府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些人似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住,惊慌失措,四处逃跑,不停拍打府门,却始终都出不来,直到黎明时分,那些仅剩下的微弱的呼救声,才渐渐消失,最终彻底安静。
几天后,当人们再度打开将军府的大门时,只见里面尸横遍野,那些尸体的血肉似被野兽所食,只余下沾着零星碎肉的骨架。
那团黑雾,却没有马上消散,而是在王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雨中掺杂着殷红腥臭的血液,波及之处,草木枯萎,牲畜死亡。
这是南境那场瘟疫的由来。
倘若一个怨灵,被封锁在十世妖塔中,或许结果不会如此惨烈,但终究是那个术士自负,以为自己的十世妖塔,可以同时困住两个怨灵,最终导致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
所以,即便是我,也无法想象,如果一座十世妖塔中,封锁了三个怨灵,且不说以十世妖塔的力量,能不能封住,一旦怨灵冲出塔去,那么,三个怨灵所蓄积的仇恨和力量,恐怕会将整个王城瞬间毁灭。
当时的天政院,也是这样跟王上说的吧。
毕竟,十世妖塔,不同于任何一种解怨术法,若非仇深似海,怨念不可消解,我想,应该也没有人愿意尝试这种方式。
“本是人祸,最后竟引发一场天灾……”
师兄默默叹气。
我冷冷一笑:“即是人祸,即是天灾,何以南境朝廷要掩盖此事?”
师兄没说话,我又道:“此等事情,骇人听闻,便是如今我们提起,都觉着胆战心惊,细析来龙去脉,看似是那位将军所酿成的人祸,但又何尝不是南境朝廷,失德失政所致?”
“话虽如此,但因一家之仇,便要引发千万人之祸,那些枉死的百姓着实无辜。”
“师兄。”我接过声来:“你觉着,那些枉死的百姓无辜,但又何尝想过,那些被锁在府宅中等死的人,他们无不无辜?”
“既然是那位将军犯下的罪孽,但将军战死,此恨已然消解,在此事中,那些余下的人有何过错?但是他们却被封锁在府宅中,看似是为了平息怨灵的愤怒,不过是一群人,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将另外一些人推入死地罢了。”
“那位将军杀人全家,又将那对姐弟,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在十世妖塔中,此为罪;南境朝廷,大意失察,纵容臣属犯下如此罪行,之后又蓄意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以换取王城安宁,此为罪;至于那些百姓,事不关己,明哲保身,自以为与此事无关么,但确有人为了保护他们的性命死去,而他们也默认了这种强制的牺牲,此亦为罪。”
“冤有头,债有主,朝廷法度,即便见死不救,也不会有何刑罚,但这是人的道理,不是天的道理,于天道而言,一个地方滋生罪恶,无论是犯下罪恶的人,还是放任这种罪恶发生的人,皆为罪,罪当罚,如此而已。”
师兄无言以对,默了良久,才问:“这……便是术士的世界么?”
我笑了笑,道:“师兄,我早说了,所谓术士,你还是不要好奇为好。”
“绯然,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兄叹了口气,又道:“但是我相信,你不是一个眼中没有人情,只有天理道法的人。”
听此,我微微勾唇,回答:“师兄,如果我当真是那种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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