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睛,确定他眼里隐约的笑意和温柔不是幻觉,刚一屏气,眉心上一凉,等我回过神来,蒋执已经在旁边吐酸水,“哎哟,你们俩这是演哪一出呢,周砚你整这么缠缠绵绵丢不丢份儿啊,梁山伯与祝英台呢?!”
说完他就拉着一旁不断骚扰郑博楠的乔颂起身,“放风时间结束,赶紧回去。”
不顾乔颂的反对,就把她朝房间里锁。
我觉得好笑,看了看周砚,眉心那朱砂一点红安静的躺在那有些异样,我又局促起来。
周砚逮着笔杆涂涂画画,清凉的开头,“乔颂的父亲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庄廷华,我们家跟他们有些往来,她哥哥是庄睦,你也认识。我父亲跟他家交情不薄,去他家拜访的时候,恰巧看见乔颂在对台词本,我多看了一眼,才知道那是你写的,回家也翻到了同样的剧本,我才知道你想干什么。”
周砚搁笔,看了我一眼,“娱乐圈太混乱,乔颂沾染上毒品也是意外,庄睦知道了,但是得瞒着庄延华,庄延华从一开始就反对乔颂进演艺圈,所以,庄睦求到我身上。你之前顶替俞艾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是,你问过的,践踏法律愚弄民众,蒋执建议将计就计给你一些刺激,让你从病症中清醒过来,所以我们只好把你带进重案组,所有人配合你把这出戏圆下去——法制哪能真如儿戏,国家制度确实存在弹性,但是也是要有人首肯,庄延华出面帮了不少忙,所以帮乔颂也算是我还他一个人情。”
“乔颂是公众人物,这件事必须瞒下来,戒毒所是必然呆不得,这家医院是蒋执家控股的私立医院,有蒋执斡旋,问题不大,看守乔颂的护士也是女兵,乔颂度过了最难的那段日子,现在应该没多大问题,接下来就庄家的事了。”
“之所以之前不跟你说,一来是因为所有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二来我们俩……这段关系里曾经掺杂了太过负面情绪,蒋执希望你能放下一切来配合他治疗。”
周砚平静的说完这大段话,没有波澜,姿态优雅的起身,朝着郑博楠点点头,朝乔颂的房间里走去。
我呆愣着眨了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乔颂房间迅速又无声的被合上的门,木然低头,看到稿纸上完整的一首《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朱砂似的艳丽红,一手漂亮的好字,纵而能敛,古拙劲正,好似他这人一样,敛去一身傲然,清俊拔然,平静若止水。
我还在发神,郑博楠咳嗽数声才唤起我的注意,他瘪了嘴叹气开头,“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砚对你如何,我们这里里外外的人都看在眼里,林蒹葭,也许你曾经有过多好的失去,周砚就是你这辈子能得到的最好补偿和完满。”
这话由他一个大男孩说出来,有些矫情的难堪,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搁了笔,“我看《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说:身段高的人常常拉不下脸来放胆一试,较难突破现状。我觉得人的自尊和他的知识背景有关。这个周师兄的才情如何,你比我们清楚,他的自尊他的学识,能让他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困难了,他进你退,这算个什么事儿,你是一般的女人吗?主动一点会死吗?”
说完抱着电脑回房间留我一个人呆愣。
自尊和学识,这是周砚拥有的宝贵的东西,我爱的就是这一份傲气清俊,是多久?大概真的是我被孙婷绑架获救后醒来,周砚希望我丢掉林远的那枚订婚戒,他说什么,他说,“林蒹葭,追女人还是要坦荡一点,如果只是我在这演独角戏,一个人整得缠绵悱恻,我都看不上我自己,有时候,我看我们学校那些抱花抱熊,带着一大帮人围着人姑娘宿舍楼下鬼哭狼嚎表白的人,我还真挺钦佩。”
我那时笑他是否要效仿,他说,“不,我的学识和教养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受委屈,林蒹葭,你要学会心疼人,你知不知道?”
好像是翻了一个世纪的记忆,现在依然铮铮响亮在耳。
是,这才是周砚最好的特质。我这段时间一直被他一句“林蒹葭,我们分手吧”而滞住了脚,我要命的没安全感和自尊让我不敢进一步去争取,但是周砚呢?他何尝不是因为我的一句“周砚,我们分手吧”给伤透了心。
因为我们两人都太过明白,有尊严地失去,比盲目的去爱,去占有要高贵太多,对我们彼此而言,这种高贵不是虚假,不是欲拒还迎的游戏,而是对自己的尊重,对彼此的尊重。
想通这一点,就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我翻着腿就站起来,在郑博楠厌弃的表情里缠着他给我拍了一张照,周遭仓皇无序,怎敌我眉间一抹亲点的朱砂。心里忽然就暖了起来,湿润的,无声的,一点一点的就渗透到了我的骨血里。
心结一旦敞开了起来,干什么都有效率,毕业论文那是刷刷的挥笔而就,设计大课题也在安真的指点下搞得轰轰烈烈。
安真仰躺在沙发上笑我,“林蒹葭,你是打了几斤鸡血?”
“她那是中了朱砂的毒!”郑博楠在一旁抢答,睨了我几眼。
安真笑了笑,舒展了一下身子,语气轻松,“蒹葭,我怕是要离开这里了,回利物浦看看,要赶着去参加曾经教习过我的老教授的葬礼。”
我起初是随意听听,到后面觉得不对劲,抬头看她,她不甚在意的冲我笑一笑。
我问,“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的机票,至于回来,不一定了,我想到处转转。”
“那画廊的工作呢?”
“辞了,对了,我是赶不上你的毕业礼了,不过我给你留了礼物,在画廊我的助理手上保管着,到时候你去取,记住了,毕业礼物嘛毕业后再去取。”她轻松的甩着脚冲我神秘一笑。
我哪在乎什么毕业礼,一听她要离开,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什么感觉。
安真的机票定在下午五点,我说什么都要送她。
因为航空管制,飞机晚点,起飞时间待定,有广播通知让大家凭机票去领取晚餐,安真问了我一声饿不饿,我心里竟然多出了些庆幸,既然都到发餐盒的地步,那么这场晚点应该会持续很久,安真呆在我身边的时间也就长一些。
我看着她起身的背影有些自嘲,整个航站口像是一座光亮透明的城堡,我不敢说我太了解安真了,但是她这一走,凭她的心性,再见面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我有些自私希望她早点回来,但是我又知道,我什么都不能给她,准确说法是,她想要的,我无法给,她从来没有为难过我,只有不动神色的退离我的生活。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举着餐盒,递给我一只筷子,掀了盒子要跟我共享。
她吃得欢欢乐乐冲我笑意盈盈,丢了饭盒往我肩上一靠,不再说话,彼此间长久的静默让我以为她都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林蒹葭,你跟俞艾有个下辈子之约,你跟我,也许一个约定好不好?”她说完这句话,脑袋很直觉的就从我肩膀上滑下来,调整了坐姿,蹬掉高跟鞋,蜷在冰冷坚硬的座椅上,就像那时候在府江的办公室,她被偏头疼折磨的蜷进沙发,脆弱得宛如回归母体寻求庇护和温暖。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离别的机场,她把头枕到了我的腿上。
我看着她根根分明的柔亮头发,点了点头,知道她看不见,又出声答应下来,“好,约什么都可以。”
“把你卖进大山吧。”她嗤笑,“答得那么悲情干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
她的指尖抠着我膝盖处牛仔裤的褶皱,轻飘飘的开口,“俞艾上辈子还是你好朋友,那我下辈子要是个帅气的男人,你就做我的贤妻吧,你没亏的,我事业有成赚钱养家,你只需要貌美如花,养儿育女,以壮我简家门楣。”
膝盖处传来阵阵濡湿的温热,我梗着脖子点头答应,“好。”
谁也都没有说话,安真像是很疲劳,得到了我的回答,在我腿上沉沉的睡过去,一直到飞机起飞,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听到广播,神清气爽的从我腿上翻身起来,什么都没说,冲我笑笑,抱了抱我,不让我送。
我看着她握着登机牌很快的融入登机口排队的人群里,腿上的麻木一点一点的复苏起来,似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在我的骨节处跳跃。
一直到在航站口外看着飞机起飞,我才跟大梦初醒一样,甩了甩脑袋,俞艾说自己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很快乐的人,都说人以群分,我想,我也快乐不到哪去,简安真何尝不是,所以豆大一点的温暖对我们这群人来说都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炭,无限温存,无限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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