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掂了掂手里的榔头,一咬牙,试了劲儿的朝着抽屉砸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木屑纷飞,有些直接擦着我的眼皮划过去。
我只感觉眼皮一阵轻疼,但是我无暇顾及,因为抽屉里散落的三个文件袋露了出来。
我不允许自己退缩,拿了出来,一个一个的打开,不容置喙的铅字印刷体在我眼睛里涣散着,一点点的剖开一个摧毁我生活的大秘密,我以为窦卫青的死已经让我糟透了,没想到这三份文件,让我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骨骼被压垮的碎片声。
更要命的是,周砚遒劲的手写体的在一旁的空白页上简明扼要标出了几个关键词:“花店、跌落、苦杏仁味、*、孩子”
我的全身都像被炙伤一般的煎熬,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刚被硫酸泼脸的日日夜夜,每一根神经都被死死的碾压过。
那是一个极度可怕的念头。
因为这种极大的荒谬,我反而慢慢地平静下来,我不能被这种想法逼疯了,一切都还有办法,我开始疯狂的找药,蒋执开的药到底被周砚藏在哪里了!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床头那熟悉的灯盏变成了没有温度的白墙,浓浓的消毒水味道让我有些错乱,一种持续的眩晕微妙的操控着我的大脑,我撑着头坐起来,周砚站在窗台边,修长静默。
我彻底清醒。
他走过来,变出一个保温桶,把里面的煲汤倒出来,递给我,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盯着他的动作,他从裤兜里掏出发簪把我的头发簪起来。
“趁热喝。”周砚的声音低沉,“你的胃伤得太厉害,先暖一暖。”
“这是哪?精神病医院?”我记得我那晚找了好久的药,看着他身上的衬衣带着严重的褶皱,和下巴明显没有刮过的胡须,上一次见他这么狼狈是在什么时候?
林蒹葭,你就承认吧,你就在折磨人。
他没有在意我虚浮的笑,平静的把汤勺再一次放进我手心,“喝吧。”
我拿着汤勺往嘴巴里机械的送着,鼻梁正中一下发酸,我愣神忍住要流泪的冲动,走神的想着,这汤煲得没有俞艾的好喝。
俞艾…..
“蒹葭,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一旁的周砚突然开口,脸上找不到任何的笑容。
我顿了顿,说,“我没有吃安眠药。”
“林蒹葭,都这样了,你还打算逃避?柜子被你砸开了,你都应该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他的目光沉甸甸,直接压得我直不起身子。
“什么怎么办,我那时候太困了,找不到蒋执开的药,我随手找了个瓶子,里面有东西,我就当药吃了一些。”我躲避着他的目光,梗着脖子跟周砚强调,“又不是好大的事情,你不要纠缠这个问题好不好。”
说到最后,我几乎是带着哀求。
周砚显然不买我的账,“纠缠哪个问题?纠缠你咽了半瓶安眠药,还是纠缠俞艾的问题……”
“你闭嘴!”我尖叫,一下子绷直身子,打断周砚的话,差一点把面前的煲汤给打翻,我板着脸重复,“周砚,你闭嘴,你给我永远的闭嘴。”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重复的这句话时多么的无力,像是一脚踩空悬崖跌进浩荡奔腾的大河里一样,被这滔天的水流冲得人都要散架了,更不用提呼吸。
周砚动怒了,他特有的周氏动怒法,眉心拧成麻花,脸上肃然,除了阴沉就没有其他的表情。
但是我知道,即使他心里已经怒不可遏了,但是他依然不会拿我怎么样,这些日子我早已摸清了这个道理,深知这一点,并且肆无忌惮的仰仗这一点。
就像我当年也是这样对林远一样的。
林蒹葭,你够卑鄙的。
周砚跟我紧绷的对峙被蒋执的出现给打断了,蒋执双手插兜,一边挽着他衬衣的袖子一边悠然的跨进来,姿态里有种让人嫉妒的闲散。
他说,“林蒹葭,你又逃过了两劫,安眠药没吃死你,我忍住没掐死你,你真是太幸运了!”
我没搭理他,窝回被子里当蜗牛。
蒋执跟周砚说了几句什么就离开了,周砚走回我的床前,把我从杯被子里拉出来,帮我把候外套披上,“先把汤喝了再睡。”
我乖乖的喝汤。
他看着我说,“那天晚上留你一个人在家,抱歉,俞悔在林远的婚礼上露过面,俞悔就跟郑卫青小时候是一个翻版,孙芸觉得熟悉,你…窦童伟死后,她去看守所看孙婷,两人一合计,整个窦家也只剩孙芸了,她所有的精力都扑到调查俞艾身上去了,堵了几次俞悔的幼儿园,终于拿到了俞悔的DNA检查报告——”
我越听心里越吓,汤勺跌回碗里,直愣的看着周砚,他好脾气的把勺子夹起来,擦干净又递回给我,“放心,孙芸只想要孩子,窦卫青的死她并没有怀疑到俞艾身上——”
我听不得这句话,尖叫。
周砚轻拍我的背脊,安抚我,语气不变,“因为孙芸去过几次幼儿园,俞艾心里不安给我打过几个电话商量过,那天晚上我半夜离开,就是因为孙芸抱走了孩子,俞艾在窦家大门外跪了一晚上,实在找不到办法了,才给我打电话。”
跪了一晚上?!
我这下子汤是彻底喝不下去了,我再一次绷着身子问周砚,“那现在俞悔……”
“我还在帮着俞艾周旋,郑博楠那头也在在斡旋,不过,蒹葭,你要明白,俞艾杀了郑卫青,俞悔是不可能跟着俞艾的——”
我承认我是真的疯了,我就是神经病,我开始止不住的头疼,我尖叫,“周砚,老俞才不会杀郑卫青,老俞那么善良,这件事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老俞就不会有事!”
我从床上爬起来,碗里的汤直接倒在病床上,但是我们谁也不在乎了,我抓着周砚的衣领,低声下气,哽咽着,“周砚,只要你不说,那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说到最后,我无力的跌回床上蜷着,哽咽的无法动弹。
依然站立着的周砚,窗外肃杀一片的白光打到他的脸上,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能清楚的捕捉到他的语气,如同外面的冷空气一样让人瑟缩了一下脖子,“林蒹葭,我是一名刑警,即使只是曾经,但是并不能抹杀我在国旗下、警徽前的宣誓。”
铿锵、坚定,这才是周砚该有的傲气,我因为他这样的特质爱上了他,此时又因为这样特质怕上了他,恨上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小心翼翼,以前是周砚盯我,现在是我盯周砚。我像是被拧错了发条的玩偶,开始肆无忌惮的抽烟,贪婪的吸上一大口,看着烟头苟延残喘的一点一点猩红,就像我自己一样。
我开始没日没夜的赶剧本。
周砚的书房被我霸占着,成了一个大烟缸,弥散着挥不去的烟味,但我们谁都默契的选择不关门,周砚怕我做傻事,我怕周砚转眼出去就把俞艾给供出来了。
我窝在墙角的座垫上疯狂的写剧本,周砚每每进门,眉头都没松展过,开了窗透气,逼着我吃饭。
颠倒黑白的折腾,眼角的黑眼圈,苍白的皮肤,和时不时的抑制神经的药物让我看起来像个僵尸。
我清楚的知道,那所谓的潜在性郁郁症让我的生活全是碎片,带着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看着同样被我折磨的萧条的周砚,我知道我害了他,我配不上他,他的生活原本是完整而骄傲的,里面没有林蒹葭的阴影,但是我依然不敢放开他,我只剩他一人了,我依然爱他,只是这爱里多了怕和恨,怕他随时离开我,恨他可以随意毁掉俞艾。
我要绑着他,因为这个龌蹉卑劣的想法和做法,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但对象是俞艾,我一定好捍卫的港湾,没有人知道我的恐慌比我蜷缩的大海还要深。
周砚也不一定知道。
终于,蒋执看不下去了,在出入我和周砚这个家的第一百五十六次,我听到他在阳台跟周砚说了一句,“不破不立,周砚,你得赌一把,不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赌什么?
我一直等待着周砚这场赌局,在我剧本敲下“全剧终”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终于推开了书房的门,帮我把手里烧到头的烟蒂丢了,从角落的座垫上把我拉了起来。
他说,“蒹葭,在家里憋了那么久了,我们出去旅行一趟吧,心思放宽一点,身体自然就调养好了,怎么样?”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用手捏了捏我的面颊,“恩?”
见我没反应,又凑上前用他冰凉的鼻尖蹭了蹭我。
我点头,“好。”眼神落在他微动的喉结上,再是他的眼睛,看着我,深情隽永,却晦暗难明,是最深沉的海水,载着我看不明的东西。
我揪着他的衣角,他风轻云淡的冲我笑了笑,把我搂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我的头发,“我们明天出发,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洗头洗澡,你这样出门我害怕你要被捡垃圾的怪叔叔给带走。”
我一拳敲在他胸膛上,清楚的听到他有力的心跳,终于呜咽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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