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阳光明媚,温暖宜人。
甄意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金色的阳光在自己的睫毛上跳跃,好温暖的感觉;扭头一看,便望见了言格清黑温润的眸子。
他不知多久前醒了,正一瞬不眨看着她,眼眸黑漆漆的,里边只有她小小的影子,干净,纯粹。
她不可自抑地咧开嘴,回报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早晨起床洗漱做早餐,她心情一直都快乐,反反复复地哼着一首很久以前的歌:
“每一天睁开眼看你和阳光都在,那就是我要的未来,我要你的爱……”
言格喝着粥,听着她乐颠颠的音乐,看着她哄爷爷,给爷爷刷牙洗脸,他的心情也是舒适的。
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手表,2月14号。情人节。
还在想着,甄意已经照顾爷爷吃完早餐,扭头望他:“言格,我们今天上街玩好不好?过些天又要送爷爷回疗养院了,我想带爷爷去玩。”
“好。”他点点头,原本就打算今天带她去玩的,“想去哪儿?”
“游乐场吧。”她笑。
“嗯。”刚好,他也是这么想的。上一次一起过情人节,他们就去的游乐场。
爷爷听说去游乐场,也很开心。
甄意给他换好衣服,带好水壶,又装好手帕和纸巾;言格静静看着,不曾料到她在私底下,在爷爷面前,会有如此悉心细致的一面。
像个……小管家婆。
二月的深城已经很温暖了,游乐场里游人很多,大都是年轻的情侣们。
甄意考虑着爷爷的身体,并没有玩太多刺激性的项目,而是带爷爷坐着观光车四处游览,后来爷爷看见了旋转木马,便兴奋地要玩。
言格买了票,让甄意陪着爷爷坐,自己则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看她在木马上快乐地旋转,欢笑。
今天,甄意穿了件春款的白色裙子,没有束头发,长长的头发在风里飘扬。美好得像从天而降的天使。
坐在木马上,她不停地对他招手,冲他笑开怀。小脸上全是欢喜,因为快乐,整张脸都仿佛被点亮,灿烂得让周围的一切都失色。
言格专注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在这个游乐场里,五光十色的一切,他都看不见;周围的人,也都不存在;
所有的喧嚣,他也听不到。
除了她。
终于,她兴冲冲地从木马上下来,回到了他身边,开心地和他说“好好玩”。
他捋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轻轻别去她小而柔软的耳朵后,才一触碰上去,甄意的耳朵根儿便微微红了。
他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举动,甄意抬眸,见他眸光清浅,似乎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可这时,爷爷闹着还要再玩一次旋转木马。
甄意便陪他再玩一次。
言格静静看着她坐上木马,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花圃。
刚才差点儿说错了,本来想说“我去给你买花好不好?”现在想想,不应该问,应该直接买过来。
她好像不记得今天是情人节了。可仍他记得多年前的旧事,总想补偿。
他回头,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苏铭,于是放心地往花圃那边走去。
而甄意第二次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就愣住了。
人群里,言格捧着一束玫瑰花,淡然从容地等待着。
甄意没想过,他这样清心寡欲的样子捧着一束玫瑰,看上去竟会带着那样协调的温柔。
周围的女生全在往他这儿看,他纵使天性低调,也改不了走到哪儿都是发光体的本质。
甄意在众人好奇而艳羡的目光里走过去,眼神飘到他手中的鲜花上,小声道:“噢,我好像忘了,今天是情人节哦。”
他把花送到她手里,温润道:“今天,你的白裙子很漂亮,捧着红色的花,会更漂亮。”
甄意歪头拿脸颊蹭了蹭柔软的花瓣,淡淡的馨香萦绕唇边,像甜甜的幸福感把她包围。他从来不会说情话,每每一句平静而诚实的赞美,都叫她欢心。
“我好喜欢。”她说,“言格,我好喜欢。”
玩得差不多了,甄意带上爷爷准备返程回家。走在游乐场里,却撞上今天春节嘉年华,演员和人流如潮涌。
爷爷又不肯走了,被人群里的假面人,和各种音乐舞蹈吸引,坐在路边直拍手。
甄意只好带着爷爷坐在道路旁的露天咖啡屋里,要了几份甜点,让爷爷玩得尽兴。
嘉年华演员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服装,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表演着各种或可爱或劲爆的舞蹈。
甄意对这些倒没那么感兴趣着,看着爷爷开心,便专心致志照顾他,时不时给他擦擦嘴巴什么的。
言格在一旁看着,眼眸微微深了几度,不经意道:“你和爷爷真亲。”
“当然啦。”甄意昂起头,亲昵道,“我爷爷对我可好了。爸爸妈妈死后,我被送进孤儿院,就是爷爷把我带出来的。还让我住在姑妈家。其实……”
她顿了一下,有些事还是不要说了。
言格也没问,但他哪里不清楚?甄意的姑妈对她并不太好,要不是拿着爷爷的工资过活,姑妈也不会肯让甄意住在她家的。
甄意语调一转:“总之爷爷对我可好了,总是偷偷地给我带好吃的。姑妈骂我或是打我的时候,爷爷在,就一定会护着我。有一次,因为这样,爷爷还发脾气骂了姑妈呢。”
想起旧事,她一脸的幸福:“你肯定看不出来吧,我爷爷还会骂人,会凶人呢!”
言格点了一下头:“确实看不出来。”
此刻的甄意,满脸都写着骄傲和感激。
言格知道,她就是这种性格的人。一点点的温暖亲情,她都会惦记很久很久。
甄意开了话匣子,便开始和他讲小时候和爷爷的故事,言格安静地倾听着,并不打断,也不回应。
说到一半,爷爷不小心碰到了咖啡匙,小匙子掉在石板地上,甄意边和言格说这话,便弯腰去捡。
一低头,仿佛莫名其妙般,就是那一躬身,脖子上像有一根筋被抽出来,痛如剥皮。
她眼前花了一下,脑子里再次混沌,很多回忆嘈杂着从眼前呼啸而过。模糊不清。
她捡起咖啡匙,坐起身,脸色有些白。
言格察觉了:“怎么了?”
“可能弯腰着急了点儿吧。”甄意笑笑,“诶,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你读小学的时候开家长会。”
“啊,是的,读小学的时候。”她叽叽喳喳着继续,却突然停了一下,不知为何,脑子凝滞住了,她不记得她要说什么,也不记得什么家长会。
有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所有的意识像水流一样从脑袋里抽走。
无数的回忆如幻灯片闪过,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她茫然地抬起头。
这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初春,阳光和煦,四周一片欢乐祥和。
嘉年华里的小丑和假面人,妖冶得像鬼魅,他们盛装打扮,跳着欢乐的舞蹈,斑斓的彩色如流水在她面前滑过。
奇怪啊。
而且,后脑勺又疼了。
而面前,言格清秀平静的脸上,浓眉微微蹙起:“甄意,你怎么了?”
她怔怔的,没有回答,伸手缓缓摸摸后脖颈,怎么最近总是痛。摸到一个小包,抠了抠,好痛!
痛得她浑身狠狠一抖。
言格脸色严肃起来,瞬间起身,走到她身旁,掀开她脑勺后边的长发一看,后脑的脖颈与发际线处,有一枚暗暗的红点,是针刺过后的伤痕。
他认识这种伤痕,心里狠狠一沉,扶着她的肩膀蹲下来:“甄意,觉得脑袋不舒服是什么时候的事?有没有谁碰过你的后脑?”
“好像就是那天在医院里,司瑰的病房,卞谦哥拍了一下我的头,当时觉得像被虫咬了一下。可后来都没有感觉啊。”甄意望见言格紧张的深情有些慌了,“怎么了?”
“没事。只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他起身,摸摸她的头,没事人似的坐了回去。
“哦。”甄意从来相信他的话,舒了一口气,继续和他讲小时候的故事了。
言格眉目如画,安然听着她欢乐的声音,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茶;可那一瞬,他脑子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爆炸,片刻后,成了废墟。空白,苍茫,满是灰尘。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和自己的心境。
不要紧的,只要她还活着,任何困难,都可以解决。
露天咖啡厅里阳光灿烂,他突然就想起那次和甄意一起看电影永恒心灵的美丽阳光。
甄意说:“为什么要消除记忆呢?言格,我不会选择忘了你,忘了你,就是忘了我自己。”
他们之间的12年,怎么能一笔勾销?
他稍稍握了握拳,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他不知道卞谦给甄意用药的目的是什么,孤儿院小组的实验已经圆满成功。他这算是最后的收尾,还是给甄意这个完美实验品的一份“奖励”?
因为甄心的依附就是在记忆里,如果想彻底地让甄心消失,便只有这么一个方法。
其实,他不介意甄心的存在,可他知道甄意介意。
他还记得有天晚上甄意捂着眼睛呜呜地哭泣:“我知道你无所谓。可只要有甄心,周围的人,家里的亲戚,都会对我有所顾忌。全世界,包括我,都时刻提心吊胆,怕她万一会冒出来发疯。她一直都在那里,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窥探我们,她随时都会爆炸。
我想要小宝宝,想和你生小宝宝,可有她在,我不敢。她会伤害我的小宝宝……”
而现在,她会忘了他。
言格的眉心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这一瞬间,有一丝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从心底最深处席卷到四肢百骸,缓慢而深刻。
可,或许,这样其实会对甄意好。让甄意幸福,后顾无忧,安安心心。
所以,她忘了他,也不要紧,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陪着她找回渐渐流逝的记忆。
深城二月的天空,那么高,那么蓝,没有一丝白云,安静得像亘古的宇宙。
言格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像看着自己已知的未来,不带惊惶,不带绝望。
这一次的危机,就交给他一个人;至于她,由他给她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他就把它当作一份礼物吧,给甄意的礼物。
玩了一整天,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回来的路上,甄意路过菜市场,买了些菜。到了家里,她便帮着言格打下手做饭。其实,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洗洗菜罢了。
她刀工不好,切出来的菜不好看;烹饪也不行,做出来的菜也不好。便只能围着言格转来转去,给他递东西。
更多的时候,只是欣赏罢了。看他面容清雅,认真得仿佛做实验,卷着袖子,手臂上的肌肤流畅而紧实……真是赏心悦目啊。
甄意看得眼神直直的,偶尔忍不住,爪子凑过去,在他手臂上摸摸蹭蹭,觉得男人的肌肉摸起来果然比女人更有质感。
看着看着,咽了咽口水,不知廉耻地说:“好想和你在厨房里爱爱哦”
言格:“……”
他瞥她一眼,道:“你想坐在砧板上吗?”
甄意望望油腻腻的砧板,一点儿旖旎的心思全被他给破坏了。她瘪瘪嘴,哼哧一声,盯着他的白衣看了会儿,说:“我去给你找围裙。”
可一转身,望着这间小小的房子和客厅,她的脑袋又晃了一下,定过神来,觉得有些陌生。这里装饰得很温馨,可从窗户和门板上看出破旧的岁月痕迹。
这是……哪里?
她愣愣的,左看看右看看,望见了挂钩上的围裙,拿起来慌慌地跑去言格身边了。心里还疑惑,这是哪儿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钻进言格怀里,嘟着嘴撒娇:“我们明天不住这儿了好不好?”
“回HK吗?”
“反正不住这里,你怎么会订这里的客栈,看上去阴森森的,像上世纪的鬼屋。”
言格的心咯噔了一下,贴了贴她柔软的脸颊:“好,听你的。不住这儿了。”
“唔,你真好”她仰起头,在他嘴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他把她拢进怀里,眸光幽深,一言不发。
渐渐,夜黑了。
“言格……”怀里的人蠕动了一下,喃喃的。
“怎么了?”他从渐睡的迷梦中睁开眼睛。
她憨憨地笑了,或许也是刚从梦中醒来,嗓音娇俏又柔软:“我想起上个月,你坐在床上,我枕在你的肩膀,听你给我读那首情诗。”
她记得,那时,他尴尬得脸红,嗓音却认真清隽。
而此刻,她亦缠绵地念了出来:
“……
胸怀中满溢着幸福
只因为你就在我眼前
对我微笑
一如当年
我真喜欢这样的梦
明明知道你已为我跋涉千里
却又觉得
芳草鲜美
落英缤纷
好像
你我才初相遇……”
甄意念完,沉沉地阖上眼睛,口齿不清地问:“记得我们的初相遇吗?”
“记得。”言格缓缓给她讲述了那年,公交车站的相遇。夜里,他的声音清而磁,仿佛在说一个梦。
她听完,心满意足地要睡了。
可梦里,有光一闪,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有个声音在烈火里尖叫:“甄意,软弱的孩子,你沉睡过去吧,让我来拯救你。”
醒来后,她躺在医院被遗弃的担架上,面对着记者的闪光灯,她稚嫩的胸部,稚嫩的腿根,都裸露在外边。
她羞愧到茫然时,又听到了那个烈火里的声音:“甄意,睡过去吧,让姐姐来拯救你。”
她想,活着好累,要不,就睡去吧。
可就在那时,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清香与温暖。有个小男孩走过来,把他海军款的墨蓝色风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眼睛一下子恢复清明,追向了他。
从不曾记得这件事……此刻却想起,
原来,这就是初相遇吗?
原来,是被他的温暖拯救了。
原来,只是为了追逐他,而活了下去。
甄意无意识的挣了一下,想从这奇怪的记忆漩涡里逃脱出来,可越卷越深,没了力气。
脑子里很累很累,像是跑了12年的马拉松,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想放松……
似乎,
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唯独记得,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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