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嘴上虽然在吐槽，季沉斐倒是没躲开，也没有阻止叶陌白的动作。他微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扬眉看着叶陌白，含情的桃花眼潋滟了几分调侃的笑意，在客厅昏黄的灯光下说不出的好看。

　　叶陌白对季沉斐种种细微表情中蕴藏的深意都摸得门儿清，明显看出了此刻季沉斐心情不错，搞不好自己当下的行为在他心底深处还是挺受用的，便低低应了句：“你好好坐着。”

　　听了这话，季沉斐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便真的四平八稳地坐好，任由那人举动了。

　　直到季沉斐发梢上的最后一滴水珠也被吹干，叶陌白才把开关关掉，他拔了风筒的插头，把电线卷成一团。

　　“给你放左手边倒数第二个抽屉了，”边说，叶陌白边把吹风筒放回了季沉斐第一次说的位置，“别忘了。”

　　“成，”季沉斐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随口应道，“我知道了。”

　　然后，叶陌白在沙发边坐了下来，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若无其事地翻着刚刚在看的那本旧杂志，就好像里边写了什么天机，放下就会死人似的。

　　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坐了好一会，季沉斐眼看着假使自己一直不说话，这人大有就这么坐一宿的架势，便忍不住先开了口。

　　季沉斐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说吧，想聊什么？”

　　叶陌白眼都没抬一下，淡淡说：“就是想来看看你。”

　　一听这话，季沉斐直接乐了，他桃花眼弯生生的，语气带了几分戏谑进去：“你逗我玩呢，叶处？”

　　叶陌白把杂志放到了一边，抬眼看了看季沉斐：“怎么，不信？”

　　季沉斐抱着手肘，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陌白：“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你这么惦记着。”

　　叶陌白不动声色地开口，语气倒是颇为认真：“那我说你有这本事，你信不信？”

　　季沉斐微微一愣，唇角的笑意停顿了下又很快恢复常态，漫不经心地说：“我一没欠你钱，二没断你缘，惦记我没意义，宝贝儿。”

　　叶陌白太明白季沉斐这个人了，一旦他开始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就表示眼下的问题他一点都不想再谈下去。

　　而按照这位冥主大人一贯的调性，只要他愿意，随便捡个话题就能和人侃几句，让他不想谈的话题少之又少，必然是自己方才的话戳到他心窝子了。

　　于是，叶陌白顿了顿，又说道：“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

　　季沉斐被这人的翻来覆去搞得一愣，总觉得叶陌白这句话有几分意味不明，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喜欢多想的人，可是这句话中间的那几秒停顿，给人的遐想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就好像是，那一瞬间，那个人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失落似的。

　　“喂，我说，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叶陌白问道。

　　季沉斐可是烦死了自己问叶陌白点什么，每一句都被那人用反问句给搪塞回答，搞了好半天，一点有用的都没说。

　　他心说，什么都我猜我觉得，老子要是什么都能靠猜，那不是多余问你了么？

　　“你别跟我扯，有话就痛痛快快的说，绕来绕去没意思。”季沉斐没好气地怼了一句，懒得再跟叶陌白掰扯你猜我猜大家猜的话题，“你可别告诉我，你大老远过来一趟就为了给我吹个头发，扯淡了啊。”

　　叶陌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侧过头，直直地看着季沉斐。

　　他原本清清冷冷的目光没来由地柔和了下来，在昏黄光线的衬托下，神色近乎于温柔——这个形容词放在叶陌白的身上，真是说不出的违和。

　　事实上，今天整晚叶陌白的所作所为都相当违和。季沉斐都恨不得贴张定身符，看看是不是何方神圣占据了叶陌白的身子，控制他的行为了。

　　季沉斐被这目光看得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对视了几秒后，他便避开了视线。

　　而后他站起身，朝冰箱的方向走去：“那什么，明天是周末，你应该休息吧？”

　　叶陌白说道：“不一定，也有可能加班。”

　　“呦，叶处可真是大忙人。”季沉斐调侃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那还能一起喝几杯么？”

　　归根结底，就是季沉斐忽然不想听叶陌白接下来的话了。

　　他瞧着着个架势，生怕叶陌白在这种有些微妙的当口来个深情表白什么的，要是他再说些什么让人不好接的话，搞得两个人都没法收场。

　　从今晚见到叶陌白开始，季沉斐就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他一直在想，要拿出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叶陌白，才算得上不亲不疏，不近不远。

　　不过，这些话说起来容易，真见到本尊，做起来可就有点难了。

　　表面上看，季沉斐可以说是十分透彻，透彻到把自己说明白了还不够，还能再反过头去开导别人。

　　昨天和九色莲提及少年时候的往事时，全程一派云淡风轻，和秦钰喝起酒来，戏说这段连露水情缘都称不上的小插曲时，也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提起今后和叶陌白是如何打算的，季沉斐更是轻描淡写的用“翻篇”两个字，就把一切都带过了，像是从始至终一点都没走心，也一点都不觉得难受，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特别淡。

　　不过，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一样乱得很。

　　要说脑海中的思绪万千和心底间的弯弯绕绕，他一点都不比叶陌白少。

　　昨天晚上的摊牌突如其来，收场也极为仓促，就像那天在c大表导楼内，叶陌白的突然表白和确认关系一样，这些都是不在计划之内，完全超出了季沉斐的预期。

　　可能稍微冷静一点，事情的发展就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季沉斐这个人其实大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从那天应下了叶陌白的表白，他便打算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和叶陌白消磨下去，有今天没明天也罢了。

　　至于以后如何，季沉斐压根也没指望过。

　　不过，这不代表叶陌白昨天说的绝对坦诚和一起背负，季沉斐可以做得到。

　　年少轻狂时候，季沉斐和叶陌白在冥界的那些互相纠缠，他不想让叶陌白知道，现在惹下的事情和冥界内部尚且捉摸不透的暗流涌动，他也一样不想让叶陌白跟着担着。

　　大概是，只愿让那个人享受欢愉，不愿让他承担任何一点什么。

　　晃神的功夫，季沉斐已经到了冰箱旁，他拉开冰箱的门，从里边拿了点酒和零食出来。

　　冰箱最下边的隔层里还放着叶陌白上次带来的红枣，季沉斐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想到原主这个倒霉玩意儿的晕血症，觉得太阳穴都跟着跳了一下。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倒是也没扔，九色莲嘲笑地问他是不是不舍得的时候，季沉斐笑了句那是自个儿干不出那么败家的事——虽然更败家的事他也没少干。

　　这样想着，季沉斐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一弯，自嘲似的笑了笑。

　　冰啤酒拿在手里，就像在掌心间握了块冰，透着说不出的凉意，易拉罐壁身凝结出一层小水珠，不断滴落，有几滴随着手指淌到了腕上，划过了淡淡的水痕。

　　季沉斐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甩了甩腕上的水。

　　他没有直接回客厅，而是淡淡对叶陌白说了句：“露台上有几瓶洋酒，我去拿下。”

　　说罢，季沉斐推开连接着室内和露台的那道玻璃门，走了出去。

　　秋日的夜晚，天边寥落着淡淡几点孤星，空气有些潮湿，透着浓重的水汽，像是要变天了。寒风一阵阵地吹着，季沉斐穿的单薄，隐约有些冷。

　　不过，这倒是让季沉斐纷乱繁杂的情绪跟着沉淀下来了。

　　当日见着叶陌白宁可不声不响地下界也不愿在一起试试，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季沉斐再怎么表现得若无其事，也终究成了心底的一把刀子。

　　之前没见面时，提及叶陌白时，季沉斐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三分怨气，自认为死对头比爱而不得好听一点。然而有怨气，无非是因为压根没放下过。

　　后来季沉斐单方面地又经历了好些事，他自认为该还的还清了，便也就没有那么惦念了。

　　怎知下界之后，在秦钰那货的助攻下故人重见，亲眼看着叶陌白堂堂花神现如今脱胎于凡人，季沉斐心底还是觉得有几分亏欠于他，也就更加不想再去纠缠他了。

　　却不想在冥界高冷得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那个人，突然之间转了性，居然反过头来又开始纠缠，情深蜜意说得极为慎重，把季沉斐架在了进退维谷的局面。

　　这就好像在饿至濒死的人面前摆了一顿盛宴，即使明确地告知他那饭菜里有毒，那个人也会忍不住想尝一尝，即使是死，也想死得舒坦一点。

　　在情爱面前，世人别无二致，有贪欲私念，再正常不过。

　　而季沉斐和叶陌白，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这么久，到底是谁欠谁更多，早就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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