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处一贯雷厉风行，季沉斐才等了五分钟不到，就见叶陌白拎着东西下楼了。

　　于是处于聊什么都崩盘的两个人终于是拎着那些倒霉的特产，重新回到了车上。

　　十几分钟的车程在平日里短暂得很，此刻却显得尤为漫长。车厢里回荡着舒缓的民谣，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流淌着的尽是尴尬。

　　许是沉默太让人难受，季沉斐终于是没话找话地问了句：“那个漂亮小丫头是谁啊，你远方亲戚？”

　　叶陌白应道：“不是，邻居而已。”

　　“邻居啊，”季沉斐随口问道，“我看着你们关系不错？”

　　可是话说出口，他又觉得这句话有点让人浮想联翩，容易产生什么不太好的歧义。这种微妙的当头，叶处这个恋爱方面的直球选手要是误会些什么，可就太丢人了。

　　于是他又半带玩笑地调侃了一句：“这小美人长得不错，要是再大个七八岁，兴许就是我正桃花的样子了。”

　　叶陌白指尖骤然一缩，紧紧攥着方向盘，有一瞬间的指尖发白，不过心里的波动也只是一瞬，开口的时候语气依旧是淡淡的：“那你的正桃花，还真是不值钱，随处可见。”

　　“我说，你今天就要和我不对付到底了么，”季沉斐微微一扬眉，“就非得我说一句你怼一句？”

　　叶陌白显然知道再掰扯下去又得吵架，便微一咬唇，淡淡开口：“抱歉。”

　　季沉斐有点无可奈可地一笑：“陌白，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是真的.....”

　　后边的话季沉斐没有再往下说下去，无非是如果这样的关系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消耗和牵累，那不如就此打住，但是季沉斐这个人看似浪荡肆意，云淡风轻得很，其实对叶陌白从来就是狠不下心来。

　　这样绝情的话，他断然是说不出口的。

　　季沉斐的语气顿了顿，硬生生把那些伤人的话咽了回去，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

　　他拍了拍叶陌白空着的右手，轻笑了一声：“翻篇了啊，谁都不提了好吧，再这么没完没了，可就真没劲了。”

　　叶陌白在特案处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天天和人打交道，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精。在这不长不短的沉默之间，他显然已经会出了季沉斐的意思，即使那人没有明说。

　　他心中暗暗思量，大概是自己太心急又逼得太紧，让那人觉得不快，方才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前的应承有些草率，不愿意继续被束缚，便想把两人间的距离重新拉得再远一点吧。

　　本来就是他的一时兴起，即使很快便厌了，也算是正常吧。

　　这样想着，叶陌白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季沉斐，见了他若无其事的笑意，叶陌白欲言又止过后，终究是什么都没再说一句。

　　之后，车厢内又再次蔓延起更漫长的沉默，而这次的沉默当中，叶陌白和季沉斐各怀心思，显然都夹杂了几分酸涩进去。

　　空气安静了下来，方才那些有些沉重的念头便反反复复地在叶陌白的心间萦绕。

　　他把和季沉斐这段时间短暂的相处走马观花地回顾了一番，发现似乎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单方面的纠缠人家，而反观季沉斐那边，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非在一起不可的理由。

　　那这样，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

　　叶陌白很想点一根烟冷静一下，压制住心底这些颇有些意气用事的念头，然而这些思绪千回百转，不断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一直到他把车停在了季沉斐家门口的马路旁边，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

　　大概所有的情绪都横亘在——继续下去怕那人不舒服，分开又不甘不愿之间。

　　进退维谷，无从抉择。

　　车停下之后，季沉斐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却发现叶陌白并没有要一同下来的意思，便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陌白微微回过神来，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又朝后备箱的方向指了一下，淡淡看着季沉斐。

　　本想道句晚安或者嘱咐句什么，开口时叶陌白却鬼使神差地说：“自己走吧，就不送你了。”

　　但许是因为叶陌白心里想着事情，这句话的语气莫名把他心里的那些徘徊不定统统带了出来，等叶陌白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再想解释些什么便已经晚了。

　　于是这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便无故地带了让人浮想联翩的引申义——那么点东西，就是个小姑娘也不需要人家帮着提到家里，可季沉斐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告别的意思。

　　就好像潜台词是，“以后的路不能陪你走了，那就不送了”一样。

　　季沉斐喜欢过叶陌白，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可谓不多，自然就对他不易被人觉察的细微情绪更敏感一些。

　　就像现在，即使叶陌白没说，季沉斐也看得出，至少在这一刻，那个人心里想的是，要不算了吧，就到这吧。

　　这样想着，他脚步顿了顿，转过身微微曲起食指轻敲了车窗一下，示意叶陌白把车窗摇下来。

　　季沉斐微微眯着桃花眼，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分明是在笑，却莫名让人觉得漠然。他很认真地看了叶陌白几秒钟，像是要把他记在心里，然后才淡淡笑了一句，替那人把没说出口的那句补了出来。

　　“成吧，都冷静一下，抽空再见吧。”

　　季沉斐这样说着，然后极为干脆的转身，没有一点留恋与犹豫，背影像隐进了月色里。

　　叶陌白望着季沉斐渐渐远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心底萌生出了想叫住那人的冲动。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疼。他的太阳穴尖锐地刺痛了一下，只觉得那个踏月而去的身影说不出的熟悉，却又是怎样都想不起来。

　　季沉斐方才说的那番话不断在叶陌白的脑海里回荡，翻来覆去，扰得他心乱如麻——

　　“你现在不过是我喜欢那人的一世轮回，纵有九分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

　　“你的真心除了当下情动以外，其实也代表不了什么。”

　　不晓得是哪根神经被触动到了，恍惚之间，叶陌白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致发生了变化，封尘的记忆也跟着打开了一丁点。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极为深沉的夜色，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寒烟衰草，像是要把天地间的一切污秽尽数掩埋。

　　一处偏远的院落在孤寒的月色之下显得尤为静寂，斑驳的木门轻掩着，石径上的苔痕映衬着门环上的一抹铜绿，成了雪夜中唯一的那点翠色。

　　漫天大雪衬得那人一袭紫袍寂然，隐在雪夜里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潇洒肆意，他的黑发用一根绸带松松绾着，随意垂在腰间，衣袖间似缱绻了周遭风雪，缥缈出尘。

　　他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虽未执伞，大雪却沾染不了他分毫，然后他微微回过头来，一双紫灰色桃花眼氤氲了月色。

　　漫天大雪之中，他唇角漾起的笑意漫不经心，眼底却似粹得九天星辉，极为漂亮。

　　他一字一顿地说：“若是这次，我能成功平定这次祸端，你得答应和我在一起。”

　　依稀之间，一个透着几分清冷的声音淡淡回应了一句：“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个紫袍的少年眼底笑意不减，话语间似在调侃，语气倒有着说不出的认真：“那本冥王就不在冥界给你留万千花海了，你也别在我跟前儿碍我的眼，以后我们两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愿意去哪去哪吧。”

　　至此，叶陌白的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和自己近乎于全然相似的脸，一样的清冷漠然，淡如水墨。

　　那人的面上不动声色，透着几分一如既往冷然，唯独一双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是挟带着极为深沉的浓情蜜意。

　　只不过他并不愿意此刻的柔情被那个少年察觉到，便用微微垂下的睫毛遮盖住眼底的情绪，故意让人看不太真切。

　　他淡淡地应了一句：“好。”

　　语气清冷，却是带着极为干脆的肯定在里边。

　　此刻翻过头来看，叶陌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一瞬间，那个人是认真过的样子。

　　这些碎片似的记忆忽然充斥在叶陌白的脑海里，与在碰触到婆娑石时浮现起的那些记忆混杂在一起，在他的心里交叠反复，不断喧腾，激起了莫名的化学反应。

　　可是当叶陌白真的要想起些什么的时候，却偏偏识海里像是有一片浓重的大雾弥漫，一切都记不太真切了，只有一阵不间断的剧烈头疼传来，阻碍着他记忆的继续探索。

　　有那么一瞬间，叶陌白很想叫住季沉斐问上一句，你喜欢的那人到底是谁，他是什么样子，和我又哪里相似。

　　若是一世轮回，当是心意相通，我怎么不能代表他，你又如何知道，他对你没有动过心思呢？

　　可这些话总归只是在心里想想，要是真的问出口来，就显得太过孩子气了。

　　于是叶陌白无声地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一直目送季沉斐的身影渐渐消失，淡到再也看不见，才终于发动车子，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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