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参将来书院所为何事?”江绯白选了一个安全话题。
“将军府今次要来书院的参将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我就请命来了。”
“喜欢书院吗?”
“有些怀念小时候。”
“是人都会长大的。”江绯白有些感触的说。
“偶尔怀念, 人之常情。”秦灵槐冷静的说。
江绯白觉得秦灵槐就是这种冷静的性格, 对付这种人, 他最拿手了, 就是死皮赖脸, 死缠烂打, 想当初,东林书院多少先生,就是这么被江绯白拿下的。
“我看秦参将也不是迂腐的人, 就直接称呼你灵槐好了,平日里,我家人都叫我安哥儿, 朋友叫我大白, 你也可以这么叫我。”江绯白提出要求。
果然,对于突然热情的江绯白, 秦灵槐没有说话。
“灵槐你不说话, 我就当你默认了哦。”说着, 跳下马, 在秦灵槐的马前深揖一礼, 道:“在下江绯白, 见过灵槐姑娘。”
秦灵槐看见江绯白郑重的神情,只好起身下马,这是礼节问题, 对方对你行大礼, 表示敬重,你就不能不回礼。
江绯白抬头认真的看着秦灵槐,半响,秦灵槐妥协,也朝江绯白施了一礼,道:“秦氏灵槐,见过江大人。”
“灵槐,你看你比我大两岁,称呼我江大人显得太生疏了,直接叫我阿弟或者安哥儿?”江绯白笑嘻嘻的看向秦灵槐。
秦灵槐嘴角抽搐,好半响挤出三个字:“安哥儿。”
“既然灵槐如此,那我也不必这么客套,教你阿姐好了。”江绯白打蛇随棍上,替秦灵槐做了决定。
秦灵槐看着眼前得寸进尺的少年,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依旧不吭声。
“阿姐,咱们快回城吧,天晚了,家里人该担心了。”江绯白继续说。
在城门口分别的时候,江绯白大声对秦灵槐说:“阿姐,我家弟弟们十日后休沐会回家,到时候你来我家,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不要忘了。”说完没等秦灵槐的拒绝,就策马疾走。
江绯白觉得自己前前后加起来活了几十年的人了,从来都是独身子女,这辈子在家里,刘氏就他一个孩子。
少时在书院里也是他最小,自从到了北疆,先捡回来一群弟弟妹妹,这会儿又捡回来一个姐姐,感觉还都不赖,这是出于对自己的补偿心理吗?
江绯白骑在马上,想到去书院前,在庄子里叶开对自己说,琉璃的事有进展了,也好,过几日,商队该回来了,一切都来的及。
晚间,江绯白抱着杏仁儿往刘氏院子里走,两人聊的很起劲儿。
“哥哥,杏仁儿可想你了。”说着,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江绯白。
“杏仁儿真是好孩子。”江绯白夸赞。
听了江绯白的话,杏仁儿拉过江绯白的荷包,掏出两枚金叶子,然后将荷包还给江绯白。江绯白心里暗叹,家里的孩子,都是被他惯坏了。
江家现在不成文的规矩是,只要被江绯白夸赞,就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两枚金叶子。
江绯白自己是个抠门儿的,家里的孩子,也是苦日子过来的,总喜欢藏东西。以前胖娃总把月例银子藏在树下的洞里,家里人都知道,也从没人说什么,江绯白撞见好几次,最后都无奈的叹气。
小子们在江家时,江绯白的荷包总是早上满满当当,晚上空空如也,江家就属江绯白最惯着那群孩子。
那些孩子因此一有空,就围着江绯白转悠,端茶倒水,揉肩磨墨,打扇擦桌,几乎让小厮无用武之地。
江绯白刚开始是纵着这些孩子的,后来他也受不了了,没有一刻安宁的,都想得到他的金叶子,搞得他想静下来研究一会儿公务的心情都没有。
最后只能告诉大家,简单地家务是不能得到金叶子的,只有得到他认可的事情,才可以得到他的奖励,果然那群小子对金叶子的热情比对他多太多,也就没人来献殷勤了。
现在,只有杏仁儿还有这个特权,谁让她还小呢,江绯白愿意惯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老阿姨心态?
“哥哥,今天又有人送了一个漂亮姐姐过来,娘让绿枝姑姑把人赶走了,我偷偷听到的,那人说漂亮姐姐是送给你的。”杏仁儿一脸得意,一副我什么都懂的神情。
“哥哥,你让人把那姐姐都赶走好不好?”杏仁儿认真的问。
江绯白觉得奇怪,杏仁儿可是个内心很善良的孩子,“为什么呀?”江绯白盯着杏仁儿的眼睛问。
“你不生气我才告诉你”杏仁儿讨价还价的说。
江绯白面无表情,眯了眯眼睛,只吐出三个字:“杏仁儿”
杏仁儿听出江绯白语气的严肃,“都是我偷偷听来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花园里的姐姐说了,我不是你的妹妹,你有了漂亮姐姐,就不要妹妹了。”
杏仁儿的睁着委屈的大眼睛,江绯白从她被眼泪洗过的瞳仁里看见了严肃的自己。
在这个问题上,江绯白不打算忽悠小孩子,“以后,哥哥肯定会有漂亮姐姐的,那样就多一个人喜欢你,而且,杏仁儿永远是我妹妹,这一点,谁都没法改变。”
杏仁儿纠结半天,慢吞吞的绞着手指开口:“哥哥你就不能等几年吗,以后杏仁儿长大了嫁给你,就不会被漂亮姐姐赶走了,也没有人来分我的金叶子,我还会照顾娘亲。”
江绯白一听,这的是多害怕被赶走,才能让不爱动脑子,只凭直觉做事的杏仁儿如此想出利人利己,一举数得的好主意,心里好笑不已,嘴上道:“不行,不准哭,哭了也没用。”
杏仁儿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嗒直落,瘪着嘴质问“为什么呀?杏仁儿不要金叶子了,以后少吃饭,不吃胖了。”
江绯白看见杏仁儿哭,也很心疼,毕竟是自己捡回来的孩子,差点忍不住就安慰她,在心软之前,决定来一剂猛药,“因为,哥哥已经有喜欢的漂亮姐姐了,不想放弃。”
江绯白就看见杏仁儿在听见自己的话后,迅速后退三步,朝他大喊:“哥哥你欺负杏仁儿,我一定要和她比比看,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了。”说着扭着自己的胖身子,一扭一扭的,朝刘氏院里跑去。
江绯白对过来看情况的绿枝道:“以后少让杏仁儿看奇怪的话本子,免得移了性情,你看看今天的事情,绝对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还有,后院丫鬟的规矩,在紧一紧。”
绿枝点头应是,忍着笑陪江绯白去刘氏的院子,她觉得最近真是一个不注意,让杏仁儿看了什么,今天的表演,要不是她是圆滚滚的一团的话,观赏性还挺高。可是对象换成一个圆滚滚的肉团子,只能好笑了。
“小姐应该向夫人告状去了,您还是想想,怎么解释您有喜欢的姑娘这件事吧,夫人这些天被媒人烦的有些上火了。”绿枝超有爱心的提醒江绯白。
“啧啧啧,绿枝姐姐,你还是爱我的呀,我还以为,那群臭小子一口一个绿枝姑姑,你就不待见我这个叫你姐姐的人了呢。”江绯白调侃道。
“不管是谁,绿枝的心里,少爷和夫人,才是绿枝的家人。”绿枝态度清淡,说的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简单又随意。
屋子里,杏仁儿哪里还有哭的样子,见到刘氏后,直接扑过去抱住刘氏大腿,“娘亲,哥哥欺负我。”刘氏听了杏仁儿的告状之后,震惊于儿子说,有喜欢的姑娘了。其他的,已经无心过问了。
饭桌上,刘氏忍了又忍,“安哥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绯白知道刘氏问的是什么,直接道“我还小,现在对人姑娘只是很欣赏,觉得她很有趣,想多了解她,她对我好像没那个意思。”
刘氏看江绯白还在不紧不慢的吃饭,着急了,说“还有呢?”
“还有啊,就是我邀请那姑娘十日后来咱家里做客,正好那日,那群皮猴子休沐在家,时机很好。我想着先接触看看,还早呢,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只当是儿子的同僚来家里做客就行。”
刘氏虽说还有很多疑问要问,但是又一想,没必要想那么多,一切未定,而且看着江绯白也不是特别上心的样子,就放下疑惑,继续吃饭。
江绯白心里的想法没法告诉其他人,他记得前世标榜人人平等的年代,依然有人住不起房,养不起老,工作的时候,女人受到的待遇永远和男人不同,女人要在工作中有一番成就,付出的辛苦是男人的很多倍。
他还记得有人说过,从古至今,这天依旧是男权的天,这地也同样是男权的地,至于文化,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男性的文化,历史从来就是his-tory,没有her-tory。这是人类文明的基本的议题。
在江绯白看来,这也是一种基本的现实,而且在后世,整个资本主义,完全是参照着父权制基本结构建立起来的,现代资本主义,其实就是父权制的最新版本和最新形式。
现如今的大景以及往前推上千年的历史,确实证明了这一事实。女性现有的意识形态,其实是男性需要女性进行这些改变,千年来,女性受到的压迫,不是短短几十载,依靠个人力量就能轻易改变的。
他觉得在这种现实下生活的女性很辛苦,像刘氏,像秦灵槐,像杏仁儿,他想给他们一定的保护,让她们至少好过一点,社会制度已经形成,个人微薄的力量已经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他总是对杏仁儿他别疼爱一些。
他是越了解秦灵槐,就越是欣赏她,也有些心疼。江绯白大概忘记了,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奇,就是爱情的开始,尽管他只是觉得看见那个女子让他心里安宁。
他单纯的觉得,在这时代,遇到秦灵槐这种女子,让他心里充满了新鲜与好奇,想要让他探究。
吃过晚饭,和杏仁儿在院子里玩闹一会儿,就去处理公务,做为北疆唯二的上官,他可以白天翘班,也没人说敢说什么,但是该知道的也丝毫不能马虎,要不然什么时候被人阴了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大事小情,重要的和一般的已经有下属整理好了,就算这样,看完所有的公文,已经子时了,这已经是江绯白的日常。
江绯白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在水面游泳的鸭子,表面看着悠闲,其实私底下吃奶劲儿都使出来了。
这天,江绯白正在听管理农桑的吴大人汇报今年开春即将进行的工作,听完之后,再一次深刻感受到这块土地的贫瘠之处,粮食产量实在是太低了,这就更加坚定了江绯白心里的想法。
江绯白对吴大人说“吴大人,距离春耕,还有半月时间,你这就去找找,咱们兴庆府周边,最贫穷的县里最贫穷的村子,要快,给你两天时间。”
吴大人虽然不知道江绯白要做什么,但是这最贫穷的地方嘛,怕是没几人不知道的。
就对着江绯白拱手道:“大人,不用下官去找了,咱兴庆府北边五十里外,有一康乐县,穷的远近闻名,他们县里的东山村,可是康乐县最大的村子,本来是个小村,后来附近县衙穷的过不下去的都去了那里,慢慢的就壮大了。”
“这是为何?”江绯白好奇。
吴大人看江绯白好奇,就简单说道:“本来东山村还算富庶,但是他们村子的人乐善好施,开始接济了两个外地迁过去的难民村,土地就不够用了。”
“后来名声传出去,过不下去的都往那边走,再后来,县衙直接把难民往那边赶,现在的东山村,已经是原来的十倍之大,贫穷程度在整个兴庆府是出了名的。”
“有多穷?”江绯白追问。
吴大人不假思索道:“一家人就一套完整的衣服,谁出门谁穿。”
江绯白有些惊讶了。
吴大人继续说:“白天不出门劳作,等夜间借着月光耕作。”
“为何?”江绯白脑子有些卡壳。
“自然是因为没有遮羞的衣物,只能夜间无人时出门了。”
江绯白看着吴大人平静的神色,显然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说,整个兴庆府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吴大人看着江绯白发白的面色,开解道“大人,这也没什么,东山村也就是因为人数太多,才让大家注意,其实这种事,在北疆随处可见,夜间耕田的更是屡见不鲜。”
江绯白久久不语,吴大人也不打扰他,他也是看江绯白是真心实意要做事,不是来捣乱的,才提醒江绯白几句,免得热血上头,干出不切实际的事,要不然,谁乐意和一个非美食不吃的贵族子弟说这些他们永远不能理解的事。
吴大人听见拳头砸桌的声音,转头看去,就听见江绯白对他说:“就是他了,两日后,让康乐县县令吴启年,东山村村长来见我,我要一大早就见到人。”
说完后就把人赶走,思考事情,有人进来禀报:“大人,第一批商队回来了,冯将军刚回对面的将军府,商队的管事卢家的人在外面等着见您。”
江绯白听了,快步出去,这毕竟关系着以后的计划,虽然隔几日就收到书信,但是不亲眼看见,心里还是不踏实。
江绯白走到衙门大堂,就看见商业部的人和商队的管事个个笑容满面,在登记物品,算着该交多少税,收税的人因为收到的重税开心,交税的人因为赚到的更多,交税交的痛快。
双方愉快的按了手印,完成了手续。
江绯白和卢管事寒暄几句,问道:“一路可有人恶意盘剥,护送的驻军可用心?”
卢管事再次对江绯白拱手施礼道:“多谢大人关心,一路上,冯参将盯着呢,大伙儿刚开始还有些紧张,觉得大头兵们不好相处,慢慢的,大家都熟悉以后,就好多了,我等可从没有做生意这么省事过,就只是单纯的做生意,还要多谢大人您呢。”
江绯白一听,也就放心了,其实,这些事,都有人给他写信,一一告知了的,就淡淡地道:“分内之事。”
这简单的几个字,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江绯白在她们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瞬间就成了一个不贪图名利,一心为大家伙儿办实事的好官。
江绯白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这一刻被高大了,他等着商业部的人将税收算清楚以后,大概看了一眼,很满意,让他们把将军府的部分算出来,要快速交接到位,就拿着那些数据直奔对面的将军府了。
江绯白拿起桌上的甜瓜,咬了一口,在萧将军嘲笑他的礼仪之前,把手里的数据直接塞到他手里,萧将军骂了一声“臭小子”,就低头看起来。
半响,他惊讶的问江绯白:“当真?”
江绯白吐出嘴里的甜瓜瓜子,翻个白眼:“还能糊弄您不成。”
然后江绯白的后脑勺就如约挨了一巴掌:“说正经事儿呢。”
“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怎么这点东西就让你惊讶了?这才第一批,照我说,三月后,进入旺季,至少翻十倍,半年后,消息传开,吸引外地的商队,大家看到好处,纷纷涌来,才是咱们真正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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