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妹
符希分明看到了左丘灵眼里不自然的躲闪和尴尬。
她,也只是一个,被母亲抛弃多年的孩子。开朗如她,从未掩饰过自己内心的快乐与悲伤。以至于,当悲伤真正来临时,她竟选择和易晓游一样,把所有痛苦都填埋起来。
她们,都还只是不懂表达悲伤的孩子而已。
一直未出声的古亦棋也起身,礼貌性地朝左丘灵的妈妈微点了点头。她的笑容有些凝固,似乎,是被他嘴角不经意间的笑意打动。
现在的场面有些尴尬和诡异,四个人似乎都没什么话要说,却都又站在餐厅的走道上。
还是左丘灵忍不住说道:“符希,我先回去了。你…”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古亦棋的身上。
她到底也是见过他几次的,原本并不相信面前的人正是在学校引起轰动的古亦棋,但,这样的一张脸和绅士风度,能有几个人有?
符希知道,这件事总还是要解释的。她强笑道:“好,明天下午见。”
坐丘灵的妈妈见女儿出去了,也随后跟了出去,只是在临走时,还不忘看了一眼符希,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她踏着优雅的步伐走出了餐厅。
古亦棋盯了符希的面容一会儿,才开口:“还要吃么?”
她摇摇头,哪里还吃得下呢。
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古亦棋也没有说些什么,累了一天,他也没什么胃口。
周日下午,符希在古亦棋的坚持下被他送回学校。回到宿舍时,还只见程默在午睡,没有看到左丘灵。
正疑惑她又不知跑去了哪里,手机就突然响了,一个陌生电话。
她接起…
“你好,请问是符希吗?”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是的,你是?”
…
学校旁的一家咖啡厅。
午后的阳光透过擦得干净的玻璃橱窗,淡淡地照进店内。桌上的咖啡还是温热的,冒着丝丝薄气。
对面的女人,一头酒红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慵懒至极。精心粉饰的眉眼此时低垂着,细细品尝着唇边的拿铁。末了,才抬起头,眼里含着友好的笑意。
“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在电话里只说想见见她,并没有提到其他。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的,但符希很确定,她能找她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左丘灵。
果然。
“灵,和你关系很好,是不是?”她笑着问。
符希顿了顿,点头。
她释然地扯开嘴角,说道:“那就好…”
正疑惑于她的用意,她又开口了:“符希,不瞒你说,阿姨这次从美国回来,就是要说服灵…还有她爸爸,让她和我一起回美国生活的。只是,灵这孩子,跟了他爸爸的脾性,固执。她不愿意跟我回去…”
“阿姨。”符希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
还需要听下去吗,很明显的,符希知道这个女人想要和她谈的内容。
面对着她脸上的惊愕,她笑着说道:“很冒昧地问一句,灵子她,是不是不希望和你一起生活?”
她知道这样问,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会很无地自容。只不过,在听到她说左丘灵“固执”的时候,她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气愤。
一个多年没有过问女儿生活的失责母亲,有资格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女儿吗?
她的面色很复杂,似乎是没有想到符希会这样问她。她开口道:“是。但是,我希望你能帮阿姨好好和灵说说,你们关系很好,不是吗?”她的眼里有期待,有,无助。
符希忽感心中不是滋味。她无法理解,面前的女人想再度要回女儿抚养权的心情。她知道这很复杂,可她,毕竟是个局外人。
“我没办法劝她,这是你们的家事。”她平静地回答道。
桌上,她面前的那杯拿铁已经有些凉了,热气已经消失,抚着杯身的手,还能感到一点温意。
面前的女人有些失望,放在桌上的手徒然垂到膝头,目光是无奈的。
“他想要孩子。”她突然再次开口,符希一愣。
他?
“我的丈夫,他说他想要孩子。我们…没办法。”
符希懂了。
“为什么,不去领养呢?”
她摇头:“他不肯,也不想。他知道我有一个女儿,我也想要回灵的抚养权。你知道吗…”她的双目有些失去焦距,痛苦地望着符希。
他们生不出孩子,所以,想要回左丘灵的抚养权。呵呵,多荒唐的理由,他们当左丘灵是什么。
“灵,应该很恨我吧,恨我当初丢下他们父女二人。…可是,”她的眼眶开始泛红,看着符希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她爸爸几乎不在家,我一个女人…”
符希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反驳她。因为她一直都认为,像她的父亲那样的人,对爱情忠贞才是对的。这也是她在自己父亲身上最认同的一点。女人寂寞就一定要背叛吗?孰不知,她的男人却正是为了这个女人在外奔波劳累,忍受的,甚至比女人要多得多。
“灵子她过得很好。”符希平静地说道:“她会跳舞,体育也总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好。她笑的时候也是最开怀的,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她流过眼泪。她很仗义,总是为别人着想。这点…像她的爸爸吧。”
对面的女人怔忡地凝视着符希,泪水早已从眼中滑落。
“她很快乐,像个无忧无虑的天使。她最经常说的话就是,她有一个让她骄傲百倍的爸爸。她总说,她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符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这个女人说这么多…有关于左丘灵的一切,但她却有种想把这些全都告诉她的冲动。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必要知道这些。
拿铁早已凉透,空气中的香味也在慢慢消退。黄昏的色彩在黯淡…
太阳,快下山了。
回到宿舍时,其他三个人已经回来了。符希看到左丘灵愣坐在床沿发呆,手里抱着一本历史书,却没翻过。连符希进来了,似乎也没发觉。
程默趴在窗口的书桌上补周末的作业,易晓游靠在床上按手机…
环视一圈三个舍友,她深吸一口气,对左丘灵说道:“灵子,你妈妈回来,是不是想接你去美国?”
寝室先是安静的,而后,呆愣着的左丘灵猛抬头朝符希看过来,手中的历史书应声落地!
她的眼里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痛苦和忧郁。
符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其他两个女生皆惊讶地朝左丘灵看来!
抱歉地望着受伤的左丘灵,符希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刚问话的人,不是她。
她也不想这样,只是,当她看到原本单纯开朗的少女突然沉寂了,原是充满活力的双眼甚至黯淡,她就没来由地生气。
“符希,你刚刚说灵子的妈妈回来了?她不是和美国佬结婚了吗?”程默的惊讶还未从眼中散去。
易晓游无声地望着左丘灵,企图从她的神态中寻找答案。
左丘灵慌了,愣愣地盯着符希:“我…”
“这,就是你最近不开心的理由吗灵子?”程默担忧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
符希轻叹口气,道:“为什么总把悲哀藏在心里。不能,把快乐以外的事,和我们分担一下吗?”
懂了符希的意图,左丘灵瞬间松弛下来。瘫坐着床沿,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是我的妈妈…却是,抛弃我和爸爸的人…呜…”她还是忍不住哭了,用手捂住了脸。
还是愧疚了,愧疚于把伤痛从她心里狠狠揪出,看着她哭泣,她亦心疼。
“灵子…”程默凑近她,默默地轻拍着她的背。用眼神询问着符希…
事是符希说出来的,当然得她收场。
淡淡地扯起嘴角的笑,符希走近她,开口道:“如果灵子想和我们在一起过剩下的两年,她就该这样好好哭一场。”
惊愕地从手掌中抬起头,愣愣地凝视着面前笑得温柔美好的少女,左丘灵不明白她说的意思。
“符希,你在说什么?”程默疑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灵子矛盾的主要原因,难道不是不想去美国吗?她是舍不得我们的,对不?”她调皮地朝他们眨眨眼睛。
“噗哧!”左丘灵忍不住破涕为笑,而后点点头,道:“我明白怎么做了。”
程默却始终没有进入状态,愣愣地来回看着符希和擦着眼泪的左丘灵:“那灵子到底要不要去美国呢?”
“笨蛋。”易晓游忍不住从一旁轻声说道。程默不高兴了:“干吗突然骂我?!”
易晓游却不答,然而任是谁,都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笑意,原本冷漠的双眼,也出现了难得的温情。
周一早晨集操,左丘灵很早就到了楼下的教室,正好看到符希从操场回来,于是兴致勃勃地拉她一起走。
三天前,她亲自送走了她的妈妈。从机场回来后就说要请她们吃一顿,并叫上了韩温和简慕音。她的事大家都是已经知道的,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有人发问,灵子,你妈妈给了你多少零钱啊?
左丘灵不用看就知道是程默问的,于是不着痕迹地回道,她说她会按时寄,因为我的身旁有个这么能吃的朋友,没钱可不行。
说什么你!程默气得大叫。
两人又在打闹,仿佛,记忆是回到了好几个月前。
饭桌的偏僻一角,左丘灵还是问符希了,她说,我妈是不是找你去了?
是。
她要你劝我?
嗯,不过,我没答应。
好姐妹。她轻笑。
符希也笑,然后,狠狠地扳正左丘灵的肩膀,认真地说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和我们说,不许瞒着,我们是好姐妹。嗯?
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认真,她眨眨眼,笑道,嗯。
但是回答过后,却又换她扳过符希的身子,贼笑着说,那你和古亦棋…
她愣了一会儿,才道,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
不行不行,现在就说,否则我…
无奈之下,她还是说了。
谁让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
都不许瞒着呢?
她们,是好姐妹啊。只是关于自己身份的那一段,她现在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或许,等到了以后自然就会让他们知道了吧。
集操教室里差不多人都到齐了,因为天气特别好,但大部分人都属于半昏迷状态,生管决定让所有人都到教室外面的小操场站着,清醒一下。
该到的人都到了,只是…
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程默!”生管已经点到203号寝室的最后一个人了。
符希突然想起来,昨晚程默好像很晚才睡。听她说,非要背完最后一段文言文。
那个丫头片子最近似乎很勤快,整个床头都贴满了黄色记事贴,清一色都以“恶补XX”开头。用易晓游的话就是,她中邪了,所以才贴那么多黄得刺眼的符来折腾自己。这自然是句玩笑话,要是平常,程默准要开骂。但出乎大家的意料,她只是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就继续在那堆符条中嘀嘀咕咕地背着什么。易晓游讨了个没趣,耸耸肩就没再理她了。
生管又喊了一遍,但介于每次程默总迟到,他也不奢望第二次会有人应答。正想点下一个人名,就只听头顶上传来模模糊糊的叫声,以至于,所有人都朝二楼看去!
“我…我在这!”
程墨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半眯的肿胀双眼,淡淡的黑眼圈,脸上还有纵横交错的草席印。手也不忙活,利索地抓着牙刷,满嘴白色泡沫。由于个子不太高,走廊的护栏又高,只见她探头探脑地往楼下望。
低下传来一声爆笑,所有人都涨红了脸,捂着肚子狂笑不止!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指着程默直跺脚!连生管都忍不住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左丘灵无奈地摇头,易晓游已经当场做昏厥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只当作不认识这个女人。
程默直抓着蓬松的头发,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