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扰月
身旁有喧闹的人群,和不住传来的各种笑声、欢呼声,以及从海盗船上爆发出的阵阵尖叫声,穿插其中。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香甜的味道,还有,属于四月的,淡淡的甜蜜。
有调皮的孩子三五成群地吹着手里的肥皂泡泡,霎时,被灯光染上色彩的透明泡泡飘荡在整个人群中的空隙间,连同,她和他之间的不到一米的距离,都填满了各色泡泡,有些,模糊了她的视线…
嘈杂声中夹着不远处程默的喊声,这才唤回她的神思。调整了情绪,再看简慕音时,发现他早已转身看向身后的三个人。程默有气无力地站在左丘灵身旁,韩温双手插着裤子的口袋,表情是无奈的,眼里仿佛在说:“没办法了…”再看左丘灵,依旧是那副谁欠了她十块钱三年没还的死相…
简慕音看了看时间,对韩温说:“回去吗?”
韩温仰头看着夜空点了点头,转过脸望着面无表情的左丘灵,眉头轻皱…
符希正欲走近他们,却见正前方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在四处寻找着什么,目光是毫无掩饰的焦急。
符希一惊,知道是非走不可了。忙走到他们身边,说道:“那个…你们先回去吧,这周…这周末我不回学校了。”
程默本是无精打采的眼睛顿时显出惊讶的神采,炯炯地看着符希:“你…你不住校能住哪?”
她在临城没有任何亲人。
简慕音是知道的,此时他也疑惑地注视着她。
符希语塞了。撇过脸时,恰好看见人群中的古亦棋已经寻到了她,他止住脚步,脸上有释然的神色。
符希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后,调过头对她的朋友说:“我有一个亲人来临城看我了,就先去住两天。那个…小默,你多照顾下灵子。”
程默顿时垮下脸:“是不是全都要走啊,这个周末定又无聊透顶了。”
左丘灵轻皱眉头说道:“我不需要她照顾,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符希轻叹口气:“灵子,小默,回来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开心点嘛…”她笑着挽过两个女生的手臂:“有事电话联系,我先走了。拜拜!”说罢,看了一眼一旁的简慕音,忽略掉他突然呆滞的目光,欲从他身旁走过。却在经过他身边时,右手腕,被人突然扯住!
她惊讶地回头,穿过他宽宽的肩膀看到他微侧的脸,还有,他习惯性的皱着的眉。
低头去看被人扯住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干净而整齐的指甲…
是他的手。
抬头用眼神寻问,只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个人…”他顿住。
符希霎时瞪大了双眼,他是,看到棋了?
“…”她的眼神有慌乱,有躲闪。转而一想,她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她在慌些什么?
还在等他下一句要说的话,却等来他松开的手和淡淡的一句:
“路上小心。”
看到符希忽然停住脚步,程默疑惑地问:“怎么了?”她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细微的动作,只道是符希有忘记交代的事。
符希惊愕之余,也不忘笑着对程默摇摇头,道:“没事了,你们路上小心。”得到她的应答后,她扭头走了。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脸上也有些发热,不知是因为方才说了谎,还是因为游乐场闷热的气氛。
在人群中的小角落里寻到古亦棋,她停住脚步。古亦棋歪着头笑着看她:“我以为你出事了…”
她淡淡一笑:“怎么会。”
“没事就好,走吧。”他伸出手。
符希笑着接过…
停在游乐场停车位的,是他的浅灰色敞篷,夜光中闪耀着银色的光,很炫目。
上了车后,两人一直沉闷着。许久,古亦棋说话了,声音在密闭的空气中显得很低沉,很有磁性。
“你,是不是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符希一愣,然后低下头,轻声说道:“也不是,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是没什么必要啊,如果告诉他们,古亦棋是她的家庭教师,那么他们肯定又要问东问西,最后还要怀疑古亦棋现任的教师身份。毕竟,古亦棋太年轻,没有人相信他能从一个家庭教师转变为一个优秀的高中历史任课教师,这太诡异了。但事实上,他就真的做到了这样的转变。符希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可以确信,以符氏家族的实力,做到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她没问他是怎么当上历史教师的,像古亦棋的作风,她知道,他要说的时候,肯定都愿意和她说。
“是这样啊。”古亦棋轻笑,喉间发出沙哑的笑声。
“那,那个抓住你的手的男生呢,你也不打算和他解释吗?”
符希诧异地看着他的侧脸:“你怎么…”
那么轻微的动作,他怎么会发现的呢?
古亦棋嘴角微勾:“你的动作,哪一样能逃过我5。2的视力?”
符希也笑,末了,看着前方,说:“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
简慕音,那么淡漠的一个人,会对这点细微的事表示关心吗?摇头苦笑,怎么会呢,他那样的一个人…
淡得像水。
“或许,他是很在乎的。也或许,在乎的人不止是他一个…”古亦棋的声音慢慢变弱,眼眸中有不知名的光芒闪烁着。后面的一句话,像是喃喃自语。
符希听不懂他的话,但是,“在乎”二字却像根痛了她的心。
曾几何时,她一直都默默地承受无人在乎的痛苦。
只有身旁的,这个她一直都承认是她至亲的人,总安慰她…
小希,会有人在乎你的。
她很想相信这句话,可是,她的父亲,她的爷爷,她一年里,能见几次面…
父亲每年回别墅的次数只有三四次,还是有重要日子的时候,比如爷爷的寿辰,还有一些必须在东京解决的公司的事。他是总裁,忙,是一定的。
而她的爷爷,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从未来过她住的地方,哪怕是督促她学习。他有他自己的清静,属于他自己的小楼,书画,健身。
符希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她真的厌透了那些。
自从,五年前一直陪着她的母亲去世之后,她的城堡,就倒塌了。每一处都是黑暗,每一处有光的地方,都能看到会吞噬光芒的黑洞,一点一点的,将她的光明都夺走…
她恐惧了,所以她要逃,逃离那个黑城堡,去寻找光明。
车身,戛然而止。
符希抬头看身旁,古亦棋已经停好了车,扭头笑着和她说道:“到了。”
这里是离学校附近不远的高级住宅区,看起来非常安静。此时他们是在大楼楼下的庭院中,环境非常好,路灯下可以依稀看到四周的花草树木的轮廓。
古亦棋的房子在七楼,一个明显是刚装修不久的豪华居室。每一样家具的摆放位置都是十分讲究的,典雅,整洁,就像这个房子的主人。
客厅里有一架很漂亮的黑色钢琴,符希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兴奋地坐上去,顺手就弹奏一连串的音符,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首曲子么?”古亦棋坐在她身旁,问。
“云扰月。”她轻声开口。
接着,两双手同时覆上黑白分明的琴键,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串优美的钢琴曲自指间流泄而出,两双修长的手,跳跃在琴键上,像是受了魔法般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是古亦棋自己谱写的曲子,是符希15岁生日那年他弹给她听的。他曾经说过,云是月的守护者,即使是再黑的夜晚,月也不会孤单寂寞。
一首《云扰月》,两双跳动的手,弥漫了一室的温馨…
音乐声中,符希想起了八岁前的自己。如果抛却母亲每个月的定时演出不说,她几乎每天都和她在一起。父亲会经常回来看她们,带着古亦棋。那时候她觉得母亲和父亲很奇怪,他们无疑是很在乎对方的,然而只要一见面他们就争吵,话题无疑是围绕母亲的演出和舞者的身份。有时候被父亲说烦了,母亲总顶他一句:“嫁给你之前为什么不嫌弃我是个舞者?”
芭蕾是她的生命。
然而,每次都用这句话顶撞,自然不会有多大效用。父亲也会回道:“那是结婚之前的你,结婚之后,我不许你再抛头露面。”
他,因为没有接受父亲给自己安排的女人,毅然娶了舞者为妻,已经是不孝了。为此,他的父亲不疼爱孙女,从未踏过她住的地方半步,这是,整个别墅的仆人都知晓的事。就连符希出生的那天,也只派了个人来看过。所以,他总是霸道地认为,她嫁给他之后,就不能再接受邀请演出了。
符希懂得,父亲是深爱母亲的,否则也不会在百忙中经常回东京别墅看望她们。但,他真的不懂母亲啊,她是一个那么爱舞蹈的人…
因为喜欢跳舞,所以她从符希很小起就教她跳芭蕾。母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都仿佛是浑然天成的。符希从那时就认定了,自己的母亲是最美的舞者。即便后来,别墅里来了一个母亲的朋友,也是一个舞蹈界的芭蕾舞者,她也一直,都不认为她跳得比母亲好。
然而,那个被叫做父亲的男人,还是夺走了她母亲唯一的快乐。一场盛大的舞会后,她的母亲被囚禁在城堡里,一囚,就是三年。
三年啊,三年里,她没有笑过一次,即便面对符希,她也是紧皱着眉头,目光担忧而绝望。只要符圣一来看望她,她就沉默,一沉默,就是三年。
三年后,符希十一岁。那个寒冬,母亲躺在病床上,含着泪告诉她,如果不能走出这个城堡,她就是她的后尘。
十一岁的她哪里懂得,就连母亲合上双眼的那一刻,她还是无法懂得,她的母亲,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会离开她。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个得了三年抑郁症的女人,如果不寻找方法让自己解脱,那么下场,就是崩溃!
母亲离开以后,符圣就再也不经常回到那个古老的别墅里了。他变得更冷漠,更固执。以后的两年里符希更是没见过他几次面,而她,亦变得有些孤僻了。
她拒绝接受那些家庭教师的授课,独自一人待在小楼里。她不再跳舞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笑得纯真美好了。她的笑容,早在三年前母亲被囚禁的那一刻就变质了,只是为了母亲,她以后的三年一直都很经常笑,她懂,母亲不快乐,特别是父亲来的时候。甚至在母亲病情垂危的那几个月里,母亲依旧强压着身体的不堪重负,没有告诉别人,她得了抑郁症…
那恶梦般的五年里,每当午夜醒来,她总是哭疼了双眼,沾湿的枕巾粘着脸庞,她亦无心理会,依旧继续着梦里的伤心…
生活像是被打翻的墨水染黑,黑到望不清前方的路。她痛苦地承受着母亲离开的痛苦,内心开始有一种愤怒的情感在滋生。父亲,父亲,她恨的,是这个人…
符圣回到东京,回到别墅。有家仆告诉他,大想见他。冷酷的双眼闪过愕然,他见到了他的女儿。她告诉他,她想离开这里,去过外面的生活。符圣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大胆。然而,那次的她,目光是坚定的,握紧的拳头紧贴在身体两侧。符圣思考片刻后,就去请来了符湖,他认为,这件事,到底还是要他这个爷爷作主。
68岁的年纪,依旧硬朗的身体。古铜色的皮肤,锐利有神的双眼。符湖,一个接受封建礼教思想从未违背过的老人,他注视着他的唯一的孙女,似乎望了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久到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但他,还是开口了…
“那就走吧。”
因为他的一句话,符希被送到了中国,一个,叫做临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