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因笑着对凤姐道:“凤丫头,我拿三百两银子出来,摆两日的戏酒,好好送送你林妹妹,也好好请请林大娘!”
凤姐连连点头啧声笑道:“托林妹妹和林大娘的福,今儿我算是见识了老祖宗的出手大方了。这摆两日的戏酒,二百两也尽够了,可见老祖宗是偏疼林妹妹了,见了林妹妹家的人来了这样高兴!”
贾母笑道:“到底素日没白疼你,你若不说昧下了我是也不知的。既这么着,那我就还出二百两罢了。”
凤姐嗳声笑道:“老祖宗有什么是不知的,不过是故意装着大方看我如何行事罢了。一则显得老祖宗大方偏疼林妹妹;二则料定我没那胆子敢蒙老祖宗;三则我若果然私自昧下了,老祖宗神机妙算,日后定会想个由头叫我贴补上的。到那时我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说得屋内众人皆掩口而笑。
贾母也指着凤姐哈哈笑道:“所以说你聪明,老实说了,还落得我当着众人夸你。看把你乖的!林大娘坐这里等你半日了,你也不说赶紧叫人备好房间,先让林大娘去歇歇脚儿。再叫备桌酒席咱们替林大娘接风!还在这里说嘴!枉你素日白疼你林妹妹了。”
凤姐忙笑道:“冤枉啊,我这打一早儿忙到现在何曾歇过,可见老祖宗心中只有个林妹妹了。倒不知林大娘还带了谁来,我好叫人一并预备了。”
林大娘忙站起来笑道:“多谢老太太,各位奶奶姑娘。来时我们已经在京城的雅勤客栈订下了房间。很不必再有劳府上了。”
贾母凤姐等人均十分意外,忙道:“休得如此,一家子亲戚哪有住在客栈的理,没的叫人说我们失了礼数。”
林大娘忙笑道:“若是老爷夫人来了自然是要住在府上的。我们不过是林家的奴才,哪里能给府上添乱。且我们老两口子多年未出远门了,又不懂府上的规矩,住在客栈里倒觉得自在便宜些。”
刑王二位夫人也很劝了让住在府里,耐何林大娘始终坚持不肯,只说住在客栈两相便宜,贾母等也只好罢了,只叫着凤姐好好治了席面来为林大娘接风。
林守义两口子接了黛玉捎的信就赶紧预备收拾着带了几个仆妇并几大箱子土仪特产来京中。贾府里众位太太奶奶姑娘姨娘并老爷少爷们都有一份厚礼不说,连些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也都得了赏赐,老太太的更是厚里又厚的。老太太面上很有光彩。
林守义在外头自由贾政琏儿招乎着,待用过晚膳,便双双告辞着回了客栈歇息。自此两日,林守义两口子白天在贾府周旋,晚上便回客栈歇下不提。
贾府里上下都颇意外黛玉苏州老家竟还有人来,又听得说要接黛玉回苏州俱感意外,各有所感!只是得了东西自然都是高兴的。
果然连接着两日,凤姐办得十分热闹,不但请了京中有名的戏班,连耍百戏并说书的女先儿全有。这阵子贾府里连接着几件大喜事,众人都十分高兴,是以家中的夫人奶奶并有头脸的婆子丫头都跟着后头取乐玩耍,很是热闹。
贾母见过了林守义,果然如黛玉说的既忠厚又干练,心下便也放了心,只和林大娘说笑,问些苏州的风俗人情并林家祖宅进益等等事宜。
这林大娘小名莉儿,祖籍原在安徽,家境甚是贫寒,六岁那年因家中发大水,与寡母相扶着逃到了苏州,母亲一路劳苦得了重病,又无钱医治,竟死在了路上,当时的林大娘身无分文,当街哭天呼地。可巧当天王嬷嬷牵着林如海在街上玩,年仅十岁的林如海看见了颇为同情,因叫家人帮着安葬了她母亲。王嬷嬷见她可怜便带回家,亲自调养了些时日方送给林海的母亲林夫人使唤。
这莉儿虽长的不十分标致,却也聪明伶俐,最难得是良善忠心,心里一直记着林如海对自己的大恩,后来便嫁给了王嬷嬷的儿子林守义,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成家了。
王嬷嬷原是林如海的奶娘,这林守义也是打小就跟在林如海后头的。林如海生性散漫宽厚,又没个亲兄弟,与这林守义倒甚是亲和,倒有股子亲兄弟的亲热。一直视林守义为心腹,后就委了林守义为大管家。
林如海去逝后,林守义一家便回了苏州照看林家祖产祭田。
贾母听得说林家苏州老家里的祖产一年也有一万多银子的进益,且这几年也就三四个看家扫院的仆人,花销极有限。又听说苏州城里的官绅富豪对林家都十分尊敬,心里便更放心起来。
只说黛玉这两日可是十分的忙碌起来。一则探春姐妹们听说黛玉要回去了,都来找黛玉说话,各人又送了黛玉些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鞋袜或自己画的画儿做的诗词之类的。二则虽紫鹃雪雁等已收拾好了潇湘馆内的东西,却有许多不能带走的东西要等黛玉处置。旧年的那些题了诗的帕子、和宝玉赌气铰坏了的香袋和一些悲情伤怀的诗词稿子只嘱咐紫鹃全烧了。还有一些历年元妃并些王妃诰命赏的金玉玩器,便都分着送给探春惜春姐妹了,紫鹃雪雁等也瞅着空儿到各自相好的姐妹跟前道别。
这日,黛玉在潇湘馆中忙了半天才好容易稍闲下来,便与众姐妹们陪着贾母听戏说话。这里一折戏没唱完,就见雪雁悄悄的来找黛玉,道栊翠庵的妙玉在潇湘馆里等着姑娘说话儿。
黛玉只得离了席,同雪雁回潇湘馆。只刚过了沁芳亭,就听见旁边假山后头有两个婆子的声音传来。
黛玉因一心记挂着妙玉在等,也未在意,只紧着往前走。雪雁却在后头放慢脚步留神听了。只听见周瑞家的声音飘进耳朵:“戏唱的是热闹,只哪里得闲儿听呢,太太吩咐了好些事情呢!宝玉定了亲了,这园子里又住着姑娘们,太太不放心,叫你们各处勤谨些。”
婆子笑道:“这是自然的了。谁想到咱们家又与周大将军上联姻了。素日老太太那样疼林姑娘和宝玉,我们都以为是一对儿呢。这林姑娘老家从来没见人来的,这乍乍的却又有人来接了,岂不又叫人意外呢!”
周瑞家的嘘声道:“再别说这样的话。太太为此也悬了好些日子的心呢。如今虽说过两日就要走了,却也不能大意了。”
婆子忙悄声道:“我们也常替太太算计的,她住在咱们府里这么些年,吃住全用的是太太的,仗着老太太疼她,不比宝玉差什么。天天横针不拿竖线不捏的,还尽给人脸色看。如今就这么说回去就回去么?”
周瑞家的低声道:“要不怎么说太太菩萨心肠呢。素日张狂些,不过念她无父无母的可怜她也就罢了,最恼她在宝玉跟前拿张做乔的,引的宝玉无心读书。只碍着老太太护着,不好怎样罢了。如今倒好了,只要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两日,待这妖精走了太太就能放下心了!”
雪雁听到这里已气急了,正想转过去问究竟,又想起黛玉吩咐的话,只得忍住,却又不甘心。
此时黛玉前头回头唤道:“雪雁,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呢。把我走丢了你竟也不知了!”
假山后头的声音立刻就停了,雪雁嘟了嘟嘴,强着笑笑,高声回道:“姑娘,我才看见两只尖嘴黑心的大肥耗子穿到那假山后头了,唬了我一跳。不得好死的东西,待我扔石头过去吓它们一吓!”说着果真拣了块石头朝那假山后头扔过去,口内道:“叫你们再敢使坏害人,下回再叫碰到,准叫人拿了乱棒打死。”
黛玉在前头‘扑哧’笑道:“谁叫你总爱发呆落在后头了,阿弥陀佛,那样恶心的脏东西,幸而没叫我看见。”
雪雁拍拍手笑道:“正是呢,幸而姑娘没看见,不然真真要恶心死呢!真真晦气!”说着朝假山那里啐了一口,方紧走了几步,赶到黛玉身边了。
这假山后头正是周瑞家的与焙茗的娘老叶妈,只当姑娘们都在老太太那里看戏玩笑,一时说的兴起。被雪雁与黛玉这一番话吓的半天没敢吱声。
估摸着黛玉主仆走远了,又过了好一会子,见外头没什么动静,两人方探头探脑的走出了假山,也不知雪雁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讲话,到底心下有些慌张不安,各自无趣的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