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和雪雁忙忙的回了潇湘馆,果见妙玉正一身素妆缁衣的坐等着呢,紫鹃在一边陪着,见黛玉回来了,均笑着站起相迎。
黛玉忙莲步上前,笑道:“罪过罪过!怎么劳动仙子移驾入俗槛了,这两日连接着有事,倒没得空到你那边去坐坐了。”
妙玉淡淡笑道:“可是呢,如今这府里喜事连连,真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呢。却听得你要回苏州了,因来看看你。这样突然,可是有什么事了?”
黛玉浅浅笑道:“我还没去告辞,倒劳你先来看我了。也没什么事。‘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乡’,我可不得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了。”
妙玉听了点点头,淡眉微拧,叹道:“苏州一别已六年了,‘借问梅花堂上月,不知别后几回’,倒不知那玄墓蟠香寺里的老师傅还安好否。”
黛玉笑道:“是呢,你原也是苏州来的。我虽是生在苏州,却长在扬州。只四年前才回了趟苏州,也不曾四下里走走,对苏州倒也不熟。你既这般想念,怎么也不回去瞧瞧!”
妙玉叹息道:“何尝不想,只当年师傅圆寂前遗言说我‘不宜回乡,在此静候,自有结果。’因此也不敢擅自回乡。”
黛玉听了,低声道:“我原是红尘中的俗人一个,也不敢妄自揣测令师的意思。难道你的结果便是在这里?”
妙玉也叹道:“连我也不知道,等了这几年了,越发疑惑了。”说着脸上越发显出迷茫黯然之色来。
黛玉淡淡笑道:“你也是深懂佛理的,也不用我劝什么。只不过一句话若是以后你想回苏州,只管到我家来!我只当你是亲姐姐相待!”
妙玉淡淡一笑道:“多谢你的一番好意!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会去找你!”因从袖内取出一个水绿色蜜腊冻石雕的镯子,送给黛玉道:“这是我父母当年留下的,我一直也没戴过它。你若不嫌弃就留着玩罢。知道你这两日忙,我也不扰你了,就此别过了。”
黛玉知道东西十分名贵,哪里肯收,忙道:“你我的情谊又何必送这样名贵东西,姐姐还是收起自个儿戴吧!”
妙玉合掌低头道:“这也不算什么,我那里这样的东西也多,只怕你嫌弃。但愿他日你我果然能再相见!林姑娘保重!”说着放下镯子在桌上,径自飘然离去。
黛玉望着妙玉孤单的身影倒出了好一会子神。雪雁刚想把刚才的事告诉黛玉,却不想探春惜春也来了。
黛玉因笑问:“你们怎么都不看戏了?”
探春淡淡笑道:“这些戏哪日没得看,原不过是老太太太太们喜欢的。且知道你要回去了,我们这心里也怪不舍的,更没什么趣了。”
黛玉笑道:“好妹妹,我不过是回家看看。从前我也糊涂,以为自己无家可归,整天愁眉苦脸的,劳你们劝我多少次。此刻我也有家可归了,你们该替我高兴才是。”
探春笑道:“何尝不替姐姐高兴。我这满心里还羡慕姐姐呢!只怕姐姐回去就再不回来了呢!”
黛玉心赞好一个敏探春,果然聪明。因笑道:“三妹妹如何说这样话?我虽回去了,自然还是要再回来看你们的。你们若想我了,也可叫老太太派人接我去。就好比云丫头一样。”
探春叹了一口气笑道:“林姐姐此番一去好比鱼归大海,鸟返丛林,又不在京中,哪里象云丫头说话间便可接过来的。”
惜春却笑道:“三姐姐不也常说咱们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依我说林姐姐早日走了也好,更不要回来了,省得叫人算计。”
探春听了又叹气又好笑道:“那不过是我偶尔说的几句气话,偏你就记住了。只哪有象你这样说话的,听着竟象是巴不得赶林姐姐走一样。”
惜春冷笑道:“林姐姐原就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明白咱们家的事。姐姐又何须说那些虚情的客套话。姐姐不也曾说过但凡是个男人早出去了。告诉你们,连我以后也是要出去的!”
探春红了脸叹道:“你也说气话了。咱们女儿家,素日连二门都难得一出的,哪里还能出去呢!”
惜春冷笑道:“哼,我倒不是想到别处去!只想着以后就和妙玉师傅做伴去,也省了那些是非口舌带累坏了我。”
黛玉忙笑道:“好了,两位妹妹再别说这样的话了。如今府上正是势运正好的时候,两位妹妹又何必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回头若传到那起小人耳里,不说体贴妹妹们受了委屈,却在别人跟前挑唆责怪妹妹们不安荣守贵,可就不好了!”
探春点头笑道:“还是姐姐明白。只过了明儿姐姐就要走了,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姐妹帮忙的么?”
黛玉笑道:“多谢妹妹们的好意,有紫鹃雪雁她们,早就收拾好了,很不用你们帮什么了。这会子只怕戏要散了,要有人叫我们入席了。”
果然黛玉的话音刚落,就见平儿来请说前面开席了,姊妹三人便同出了园子,往贾母的大花厅处而去。
雪雁忍了许久,好容易到了晚间黛玉回来了,方才把下午在那假山处听得的那番话告诉黛玉紫鹃听了。
紫鹃听了脸气的发白,柳眉倒竖,骂道:“黑了心的混帐婆子,竟敢背地里这么说姑娘,很该当场拿住了送到二奶奶那里打一顿!”
黛玉摆手道:“那样倒不好了。若送到凤丫头那里定是要问缘由的,她们岂肯招认,难不成要雪雁把她们的话说的大家都知道,那样纵打了撵了,咱们脸上也无光,也难保别的婆子们不乱嚼咀。再者,那周瑞家的原是太太的陪房,凤丫头也是要让三分的,又哪敢拷问!”
紫鹃雪雁听了深觉有礼,只气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真真让人难出心中恶气!”
黛玉听了摇头嗤笑道:“哼,哪能就这般便宜她们了!她们不说这样的话倒也罢了,既说了又叫我知道了,少不得是要把话儿说明白的。今儿也就罢了,好早晚了,咱们都早点睡下吧!”
第二日早晨,黛玉才准备去找凤姐说话,就见丫头子报二奶奶来了。黛玉笑着迎了凤姐进屋,吩咐道:“紫鹃,快请平儿去吃些点心。雪雁,给二奶奶倒碗好茶来。”
紫鹃会意,因拉了平儿出去说话吃茶。
凤姐笑道:“好妹妹,不用倒茶了。我也是来传话的,前头还等着呢!”
黛玉笑道:“知道你忙,没事也不敢去惊动你。可巧昨儿遇到件事,我心里疑惑不解,很想不通,正想找你去问问,不想你就来了。”
凤姐笑道:“什么事?妹妹快说。我这里还有要紧事要同妹妹说呢!”
雪雁上了茶,黛玉便叫雪雁到外间等着,别让人进来。凤姐倒纳闷黛玉想问何事。
黛玉因笑道:“昨儿下午我因有事回来,路过沁芳亭那边时,听到周瑞家的和一个婆子说话,原也未在意,只有一句半句的飘到了我耳朵里,说什么我白吃白住在这里这么些年,全是靠着太太养活,又说什么我仗着老太太疼爱托懒不拿针不拈线的。说的我心惊肉跳的,气字竟说不得了。原想当面叫住问个清红皂白的,只想着她是个奴才,我一个姑娘家和她们吵什么!再者她又是太太的陪房,大天白日的,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因此,我思来想去,一夜没睡好。想着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说不迟。”
凤姐忙气道:“这些混帐奴才越发没规矩了,竟敢说这些屁话。妹妹不用气了,回头我就命人把她们打了撵出去。”
黛玉摇头笑道:“嫂子先听我说完。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有些话我一个姑娘家原是不愿说的,只是现出了这样的话,又关乎到我和我林家的名声,我自然是要想明白问清楚的。我记得我父亲去世前曾和我说过,说留了四十万两的银子叫琏二哥哥带回来给老太太的。其中十万说是我父母孝敬老太太的,另十万说是我在这里的吃穿用度费用,另二十万说是留给我做嫁妆的。如今我且问二嫂子,琏二哥哥当日可曾将这些银子交待清楚?”
凤姐听着黛玉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沉吟了一会,方道:“妹妹今儿既问了,我也不再瞒着妹妹了。当日你二哥确是带了四十万两银子回来的,只还未交给老太太,便让太太叫去了。太太说咱们家要盖省亲别墅,正缺银子用,只教拿十万两银子给老太太。另三十万两却教太太留下了。所以妹妹休要理那周瑞家的胡说。”
黛玉点头叹道:“老太太倒没怀疑我父亲只留了十万银子么?”
凤姐尴尬笑道:“太太叫你二哥说林姑爷为官清正,生性又散漫,又花了不少的银子遣散几个老姨奶奶和几房姬妾,看病又花了不少的银子,只留下了这么些银子。老太太便也只得信了,却不肯将银子交到帐房上,只说妹妹以后的月钱用度一律由自己亲自给。”
黛玉点点头道:“怪不得,素日我屋里丫头婆子的份例月钱都是由老太太叫人送来的。”
凤姐忙笑道:“好妹妹,别怨你二哥哥和我。我们原也以为老太太定是要让你配给宝玉的,太太虽留下了,日后自然也是要还的,不然也只能给宝玉。只不知道这周瑞家的满口里嚼的什么咀,妹妹别生气,回头我就寻个不是把那周瑞家的和那个婆子撵了。”
黛玉笑道:“多谢二嫂子告我以实情,二嫂子放心。我知道你们也是替太太管的这个家,做不得主,怎会怪你们。且我心里记着琏二哥哥送我回去又接我进京一路上对我的照顾,和二嫂子素日待我的情份呢。好了,这会子心中去了疑,倒觉松快的很呢!不知二嫂子想和我说什么来着的?”
凤姐恍然想起自己来找黛玉的缘由,因笑道:“啊呀,差点误了大事,才刚北静王妃打发了几个婆子来接你和探春、惜春妹妹去王府玩玩呢。老太太叫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呢?”
黛玉听了忙问:“怎么没请宝姐姐?可说了什么事?”
凤姐点笑道:“谁知道呢。说是寻得了一位名医,也想给妹妹诊断诊断,顺便也想和妹妹们说说话儿!”
黛玉听了稍稍沉吟了一会,便笑道:“二嫂子先去告诉老祖宗,我换了衣裳就去。”
凤姐忙笑着点头应了,自去到贾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