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难眠的还有凤姐。【】(首發)自从被王夫人一番诘问后,凤寒心至极,待想到贾郝刑夫人满心里不知如何怨怒自己,又颇有些胆战起来。
临睡前,凤姐就在枕边把王夫人私挪黛玉银子事发一事和贾琏说了。贾琏白天已听兴儿悄悄的告诉了,不过想着反正不是自己的主意,自己也没拿那银子,因此也不放在心上。此时听凤姐满是担忧的说起来,因随口道:“横竖已说是借的,太太又已还了。你就是觉的没脸见林妹妹,也不过明儿一天了,想这么多做甚。”
凤姐也了贾琏一眼道:“林妹妹那里倒是好说的,她明白咱们的难处自然会体谅的。如今我只怕大太太大老爷心里记恨咱们替这边太太瞒事。上回咱们悄悄托鸳鸯拿了老太太不用的东西当了几百两的银子已经让大太太埋怨上了,只怕他们以为咱们又得了什么好处,明儿又不知找什么由子来找银子呢。”
贾琏皱眉嘀咕道:“我却没料到这些。唉,倒是颇有些烦人的。”
凤姐叹道:“我如今才是里外不是人呢。今儿太太还为这事埋怨我,倒怪我卖了她。想想也真寒心,自从到这边当家,事事依着太太,为了太太暗地里得罪了多少人,连正经婆婆大太太这边也得罪了,不知白填补了多少私房钱。太太领没领情也不知,只知但凡家里有个不好的事情就拿我来问罪。明儿娶了媳妇还不知要怎么将我扫地出门呢,将来我还不知能过什么日子呢。”
贾琏侧目讶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你素来是个杀伐决断天不怕地不怕的,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样的颓丧话。如今不过一时遇到了个尴尬事,过了就好了,哪里就到那步田地了。”
凤姐叹道:“叶落而知秋,由小见大。你也别说空话来敷衍我,我已得罪了大太太,你在背后咒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人都说我会耍手段,刻薄省钱。我难道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一个人能花多少,用多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可怜我整日操心使力,没人心疼体贴,却边身边的亲人都快成了仇人了。想来咱们还是要回大太太那边去的,你是个爷,又只你这么个儿子,自然不会拿你出气,只能拿我作伐子了。想到这些焉能不心惊。若以后果然连你也不管不顾我,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何趣。”说着心中也酸楚愧悔,忍不住伏在贾琏肩上落下泪来。
贾琏不想凤姐今夜竟如此伤感,听了凤姐这番愁苦无助的话已是意外,又哪里料得凤姐竟会落下泪来,一时间倒怔住了,恍然间时光倒流,凤姐褪去了心机威严,还原为初嫁时若三春之桃的俏丽爽朗少女,自己和凤姐两小无猜的青春往事倏然跃过脑海。
或许温柔和怯弱是最能激起男人的爱怜和柔情的,贾琏心中久已燃尽冷却的柔情又悄然闪起一丝火星。
贾琏伸出手搂过凤姐喃喃的说:“原来你还会哭,我只当你是个无所不能的呢。”
凤姐也久未受到过贾琏如此温柔相待,心中更觉酸楚委屈,刚才还是黯然落泪,此时便已是泣不成声了。(首發)
贾琏因低声道:“好了。你只为着太太老太太素日当着众人一句两句夸你,就越发把那个家当成是自个的了。哪里还有咱们这个小家,我更放在末后了。暗地里得罪了人不说,还把我当成外人了,整日介防贼似的日防夜防的,随便说一句话你就多几个心思,谁还敢管你!”
凤姐呜咽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外人了,还不是你总在外头勾三搭四,乱找小老婆了。”
贾琏苦笑道:“我好歹也是个爷,你看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爷不是三妻四妾的,连宝玉都有房里人了。★★我不过你一个,偶尔在外头逢场作戏,又没当真往家里领过,你又计较什么!”
凤姐呜咽道:“你忘了咱们大婚时,你和我发誓说只要有我此生再不碰旁的女人的。”
贾琏笑道:“那时的话也算么?”
凤姐抬头道:“为什么不算,我可是信以为真的,以为你是个与众各别的好男子。谁承想你们男人家总是好色,喜新厌旧不长性,再绝色的弄到了手不过三五日就又想找新人了。不知我暗地里伤了多少回心,连平儿给了你也拴不住你的心。”
贾琏叹气道:“亏你还说呢,平儿我一年也碰不得三回,还要受你多少冷言冷语!”
凤姐娇嗔道:“只准你朝三暮四的风流快活,还不容我说几句闲话。你身边是从不缺人的,可想到我一个人孤枕寒衾的,心里多难受!”
贾琏摩娑着凤姐的肩膀微叹道:“罢了,咱们也别说那些陈年旧事了。若为了那些外四路的女人,伤了咱们的情份,变得疏远生份倒不值了。”
凤姐喃喃低语道:“谁说不是呢!别的也不求了,只求你心中还有我。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处飞。’只求你飞的时候还能回头顾一顾我,我纵是死了也心甘了。”
贾琏低声道:“你放心,我虽花心却还不是没良心的人。不说打小儿咱们相好一场的情份我还记得,且说今儿听你这番话,我倒能明白你的心了。今儿你也听我一句劝,凡事也别太要强了,树大招风这句话你又不是不懂,何苦累坏了自己又不落好儿。”
凤姐听着贾琏这一番动情在理的话,心中着实翻腾起来,一时间又泪如雨下,因泣道:“我也想明白了。素习也是我白要强了,枉自称聪明。从今往后,我可要向珠大嫂子多学呢。她才是真聪明呢。”
贾琏点头道:“你这么想才真是明白了。依我说,索性过两日也托病,把这家也交给太太当去,让她尝尝当家的苦处和不易。你也乐得清闲清闲,也多到大太太那里请安问好去。”
凤姐点头道:“嗯,我也正这么寻思呢,只怕你舍不得让我交了这个当家的权呢。轉載”
贾琏叹道:“说着说着,又要强了。你就顺着说我的主意好怎么了,又是谁舍不得交这个当家的权呢!真真叫人难劝的。”
凤姐含泪嗔笑道:“好,好,相公的主意很好,妾身就依相公的主意做了。”
这番含嗔带娇,说不尽的妩媚温柔。贾琏心动兴起,因翻身搂了凤姐耳语道:“这样风骚,怎叫为夫受的了!”
凤姐会意,脸却红到了脖子。
当下夫妻二人一番温情,那种情合意契,摄魄,倒是久未体尝了。
且说这一日林守义两口子带着几个丫头小厮,在京城里忙着预备黛玉回去的各色东西,指挥着丫头小厮们把雇来的船打扫收拾了,不但盆碗桌椅,连窗帘帷幔,坐褥靠垫皆全换新的。又去雇下车轿预备着。事情虽多,却都极顺当,没费一点周折,仿佛有人早已备好的一般。
林守义近年虽总在苏州未曾出远门,然旧年总跟着林如海后头办事,原却是个十分干练老成的,自从在苏州准备进京接黛玉起,就发觉有人暗中帮着了,是以一路上便已十分留心。
那日船儿到了京城,林守义两口子下了船,早已先打听着雅勤客栈既是京中上等的客栈,又离贾府较近,两口子就在码头雇了车直往雅勤客栈欲先安置下。
这雅勤客栈在京中虽不是头牌,却也是上好的了。客栈分里外三层,外头是一大车店,专门给客人管存车马牲口的;中间是上下两层小楼,设了若干精致客房,可以一人独住,也可两三人住一间;最里一层竟是由若干独门独院组成的一个大院,各个小院清静整洁,自成一家。这是专门给来往京城的官吏富商及其眷属住的。无论是单间客房或独门小院都是绿窗粉墙,几净桌明,兼之配有南北各色名点佳肴,是以虽贵,求住的人却很多的,常是一房难求的。
林守义两口子赶到店中很顺利的就要了两间客房,同来的几个要住店的却被告知没客房了。
林守义心知又有人暗中相帮了,却不知是谁,为何相帮。只得趁着早晚回客房休息的当儿留神暗察。
客栈里客来客往,也有一个年轻少爷带着几个仆人丫头也紧挨着自己的客房住着。这些人看着都是习武的,身手都十分矫健,穿着也都干净不俗。为首的那位少年看着还未弱冠,常穿着一身锦袍,长脸圆眼,微黑面皮,英武爽直。偶尔迎头碰上了林守义还会淡淡的点头微笑。
林守义只觉这公子长的的有些面善,却又分明不记得曾见过此公子。
这位青年公子虽年轻,衣着打扮也简便不俗,却是一个有来头的,跟随的几个男女仆役均恭称之为小少爷。京城中有几家商号、店铺的掌柜见了他也恭称为小少爷。
这个小少爷是正从苏州一路水路暗中跟着林守义夫妇进京的漕帮帮主的小儿子许志飞,也住宿在雅勤客栈里。此次进京原没有他的事务,凡事都有他父亲吩咐过亲信下属办了,不过是生性好动,爱四处闯荡,久呆在苏州闷了,便趁着北方运河冰冻封河之前,出来走走。
因着明日也要回扬州了,便想着到城里去采买些东西。这日在酒店用过早茶,许志飞便换了一身滚银边豆绿绸袍,同色软绸纶巾,带了两个随从,游逛京城。
京城虽繁华阜盛非别处可比,只许志飞自小便已跟随其父走南闯北,行走江湖。京城原也是来过的,是以也不十分好奇,不过是略散散逛逛,再为自己的小妹妹淘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罢了。
一路走一路逛,便来到城隍庙前。这里颇热闹,有卖艺杂耍的,有卖花炮泥人的,有各色小吃玩意儿的。许志飞随走随看,因选着那胶泥垛的风炉儿,核桃核雕的小瓶儿、小蓝子,各色琉璃小动物串起来的风铃儿买了好些。
转过城隍庙,来到一条大街,两边皆是各色古玩珍宝店铺,珍珠玉器琳琅满目。
许志飞东家逛逛,西家瞧瞧,不觉被一家光亮耀眼的店铺所吸引,但见里头的货架上放满了各色晶莹剔透,玲珑精巧的器物,均是玻璃做的,很不易见。因仔细看了一番,挑了几个金镶银包的玻璃鼻烟壶,几个各色形状的玻璃小镜,玻璃炕屏,又看中了上头挂的一对玻璃绣球灯,便要掌柜的都取下包好。
这店里的玻璃器皿虽多,却每样也只一二个,为的是玻璃东西又贵,又易碎,一般人家买不起也舍不得用。掌柜的见许志飞衣着言谈不俗,买东西也不问价格,知道是遇着大爷了。忙笑着命伙什小心把那对挂着的玻璃绣球灯取下来。
这里伙什刚要包起,却听得外头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道:“好精巧的灯儿,昨儿个翠绕楼的牡丹姑娘还跟我要来着的,偏今儿就看到了。给我买下!”
掌柜的和伙什一听声间,眉头就皱了起来,却忙满脸哈笑,对着那个一脸痞相的少爷道:“哟,小世子爷,这位公子才已买下了。”
只看那少爷歪着嘴对要买灯的许志飞笑道:“噢,你也要买这灯么?你是哪家的?”
许志飞眯起圆眼冷笑道:“是啊,这对灯我买在先了。我哪家的凭什么要告诉你?人家掌柜的都没问我,你凭什么要问。”
那个少爷旁边的一个随从气势汹汹的喝道:“大胆,你可知道我家少爷是谁么?竟敢这般与我家少爷说话!抢我家少爷东西!”
许志飞冷笑道:“笑话!你知道我是谁么?竟敢与我这样说话!哼,明明是我先买下的东西,在下从来不做抢人家东西那样下三滥的事。此乃天子脚下,倒不知是谁敢不遵王法,抢别人东西!”
那掌柜的忙拉了许志飞揖手歉道:“这位公子想来不是本地人,这位爷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忠顺亲王的小儿子。”
那忠顺亲王的小儿子水沛一脸得意满是不屑的斜睥着许少爷,几个随从也一脸骄纵凶横的样子,不由的令人心生严恶。
许志飞浓眉皱了皱,微微一笑道:“哦,怎么是忠顺亲王的小儿子么?人都说忠顺亲王的几个儿孙都不是那酒色之徒。怎么听说那翠绕楼是京中第一妓院,倒不想忠顺亲王的小儿子竟与那里的姑娘相熟的很。若不是亲眼见了,亲耳听了,哪里敢信呢。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那水沛听得许少爷这一番含嘲带讽的话,脸已气歪了。
掌柜的见情势不好忙又对许志飞做揖道:“这位公子得罪了。今儿这对绣球灯先让给小世子爷,过两日我再寻一对更好的给公子!”
许志飞抢先从掌柜的手里接过包好的绣球灯,浓眉一扬笑道:“掌柜家的客气了,不过是一对绣球灯,在下也不是非要不可。如今我就让于小世子爷了!”说着双手递到忠顺亲王小儿子水沛跟前。
水沛一脸得意之色,却不接过,只歪着头,示意一个随从抱了灯。
掌柜的忙笑着拱手对许志飞道:“多谢这位公子!公子且另寻两样喜欢的东西,我就送给公子权当赔礼了。”
许志飞笑道:“在下虽一介平民布衣,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又岂会白拿你的东西,岂不成了强盗了。”
那正准备转身回去的水沛听了许志飞的话不由扭头指手道:“好大的胆子,说谁呢。”
许志飞笑道:“不敢,小世子爷息怒。在下说的是那些白吃白拿的强盗,倒不知小世子爷以为在下说的谁呢。”
水沛脸涨的暴红,待要发做,却见一个稍年长的随从一旁悄悄的拉了拉水沛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水沛方狠狠的说:“哼,今天小爷还有事,不与你计较。下次惹再犯到小爷手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头一扭,率着一众随从扬长而去。
掌柜的见小沛等去了,方吁了口气,拱手对许志飞道:“得罪了,公子大量,请随意选两件东西带回去玩罢。”
许志飞摇头笑道:“不必客气了,若再有那灯给我收着,我下次再来买。”说着也带着随从自去了。
那水沛兴兴头头的跑到了翠绕楼,点了那头牌名妓牡丹,淫邪无耻的笑道:“美人心肝,瞧小爷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着示意随从把那对包着的绣球灯拿出来,只盯着牡丹得意的淫笑。
牡丹看到那绣球灯确是十分欢喜,眼睛亮了又亮,待拿起细瞧,不禁失望气恼至极,又不好十分拉下脸,因扭着细腰,妖妖媚媚的抱怨道:“也不知小世子爷是什么意思,送这一对破了的灯来戏弄人家!”
水沛听这么说大觉意外,忙也接过灯细瞧,果然两个灯上的玻璃都有几条细长的裂缝,不禁大怒,抬脚就往那随从身上踹去,抱怨路上没仔细抱好,惹美人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