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半是羞愧半是怨恼的回到了自己屋中,却不料贾政正一脸心思的坐在上房里。更多精彩尽在-王夫人饶是再笨,也知道十有是问那银子的事,因叫小丫头子都退下去,自己走进去坐在一边,问:“老爷怎么还坐着,不叫丫头们服侍着早些歇息?”
贾政皱眉问道:“才刚老太太说的三十万两银子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借的!”
王夫人用帕子掖了掖嘴角,淡淡笑道:“老爷自来是不问家事的,哪里知道当家的艰难。当日为了娘娘省亲造别墅,把家底都垫上去了,老爷也不是不知道。娘娘在宫里常需打点,又有大小太监来借钱借银子。那时实在是挪不出来,恰好琏儿带着外甥女的几十万银子回来,便只好先借用了。”
贾政气道:“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却瞒着我和老太太。且是外甥女儿的银子,要用也得大家事先商量了,怎么你竟敢擅自做主了,这也太胆大了。”
王夫人急道:“咱们家里一日大小事情多少,若这也商量那也商量,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了,娘娘在宫里哪得如今的风光。再说老太太素来最疼你那妹妹,对林丫头比宝玉还疼,若明说了哪有商量的余地。我不过是为了这个家借的,也没有说不还。这不还贴了我自己一万两的私房钱了。那林丫头这么些年吃住用度皆是上好的,不比宝玉差什么,暗地里不知倒贴了多少银子了。可怜没听着半点好话,连你也来数落我!”
贾政气道:“你别在我跟前充贤良夫人!我知道你素来看不得老太太偏疼着敏妹,却不想连老太太略对外甥女儿好些你也看不得。外甥女儿无父无母的,你不说多疼着些,竟还私昧下她的银子。真真不知你的心胸竟这般狭隘,亏你原还是大家出身呢。我原还想外甥女儿好好儿的为什么要回苏州去,老太太竟也不拦着,原来是因为你这个好舅母的缘故!怪道老太太才刚说了那样的话,连我此时也觉得脸红呢。你不说真心悔过,还来邀功诉苦。只怕你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着,我劝你趁早收手,别回头连累了大家。”
王夫人涨红了脸急道:“老爷越说越不象了。我不过是私挪了外甥女儿的银子,今儿连本带利的也还了,并不曾害了哪个。就算我私昧下了,还不是一心为了宝玉为了宫里的娘娘,为了这个家。怎么我在老爷眼里竟是个败家害人的了!”
贾政摆手气道:“好了,我也不会和人强嘴。是非自在人心,你扪心自问是为了谁吧!我只劝你从此以后见好就收了,别害得我们全家人无脸见人!”说着一脸怒气的拂袖而去。
王夫人脸红一阵白一阵,独坐了好一会子,方叫了彩云来服侍宽衣歇下。
这一夜觉睡的甚是难受,时而思索黛玉是如何知道那三十万两银子的,时而又想到贾政才刚的一番话,时而恨周瑞家的,时而又恨起凤姐,真是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怄气难眠。唯有想到黛玉明儿就离开,再不会勾引的宝玉摔玉发痴,才算有一些安慰。
话说宝玉匆匆跑回怡红院,只嚷着困了,因要袭人她们侍侯着洗漱睡觉。待到麝月秋纹都下去了,方拉着袭人悄声问道:“怎么才刚听大老爷抱怨太太私昧下林妹妹银子了,这话你可听说了,可是真的么?”
袭人心中吓了一跳,忙捂了宝玉的嘴道:“小祖宗,这样的话你也能信!我是没听见这样的话,大老爷的话如何信得!”
宝玉疑惑道:“这倒奇了,怎么大老爷当着老爷的面这样说,才刚老太太也说太太还了林妹妹三十万两银子呢!”
袭人忙笑道:“想来林姑娘的银子总是老太太收着的,大约太太一时短了银子急用,跟老太太借了也说不准。必是大老爷他们眼红气不过,故意乱说的。太太却是你的亲娘呢,你可不能跟着后头乱说的。”
宝玉仍半信半疑道:“这也说不通,若老太太是知道的,为何此时才当着大家的面说太太还了银子,怎么借的时候大家都不知呢。”
袭人想了想,笑道:“许是借的时候不想让大家知道,现又不知谁说漏了嘴叫大太太大老爷知道了,老太太没法子只得当着大家的面说太太还了银子。也是不想叫大老爷大太太他们浑猜疑的缘故。”
宝玉深觉有理,因点头叹道:“就是这么着了,太太那样的人怎么会昧下林妹妹的银子呢,疼还来不及呢。怎么好好儿的林妹妹又要回苏州了,你不是说她想当侧王妃的么?”
袭人心中只觉好笑,却也皱眉叹道:“林姑娘可是林家的,自然是要回苏州的。你又定了亲,北静王家迟迟不见动静。一天大似一天,面上大约总有些难看,难不成赖在咱们家被人笑说嫁不掉。”
宝玉很是不解的看着袭人很惊讶道:“素习以为你和她好,怎么你竟这样看林妹妹的,真真是我看错人了。我定亲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林妹妹想回去却至少是半月之前就有的主意了。不然苏州到京里快则也要十天的路程,那林家的人哪里来的这样快。”
袭人一时语塞,恼悔自己说话急了没有细想,红了脸杵了半日方笑道:“是呢,想是我想岔了。我不过一个奴才丫头,哪里能猜中主子的心思呢。”
宝玉皱眉看着袭人叹了口气道:“林妹妹冰雪聪明,超凡脱俗,神仙一样的人品。不但看不上我,连北静王府也无心,是早就想着回苏州了!罢了,我这样一个没用的污泥浊物也配不上林妹妹。我只担心她一个女儿家回去了没有个好姐妹兄弟相伴,没个知心人陪着说说话儿,该有多冷清寂寞!”
袭人陪笑道:“二爷也是无事闲操心了。紫鹃雪雁她们不都是打小就服侍林姑娘的,哪个不体贴知心。林姑娘这一回去,做主子,想做什么是不能的,倒不知多自在呢。紫鹃也算是跟得了好主子,这么些年没白为林姑娘操心,林姑娘临走还还跟老太太要了她。林姑娘说话也大了,想用不了两年也是要嫁人的,那时紫鹃雪雁自然也是要陪嫁过去的,那时紫鹃怕不比咱家的平儿还风光了得呢。”
宝玉越听越觉得厌恶心寒,因佯做打了个哈欠,道:“唉,不说这些了,困的很,我就睡了。”因躺下合目装睡,袭人也收了话,替宝玉掖好被角,放下帷幔,移灯炷香,自收拾了在外边睡下。
宝玉合目躺在床上,脑海里却想起许多往事:袭人和湘云褒钗抑黛之言语;自己一时忘情错把袭人当黛玉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后袭人的表情;黛玉两三句俏语便化了袭人与晴雯两个的争吵;又想到晴雯被撵的种种情形;凡此种种齐上心来,再细想这几日袭人的言语,心里忽然明白了袭人的心思,不禁嗟叹自己素日竟看错了人,因好笑自己竟曾以为只有袭人和黛玉是可以守着自己同终同归的。
因想到‘花气袭人识昼暖’,心下叹道:“袭人、袭人,从前一样也是清清净净的女孩儿,也未曾嫁人生子,是几时变得这样利欲熏心这样势利害人了。”
一时间又追念起晴雯来,真真是霁月光风难敌乌云乱花遮俗眼,高标直烈不耐谣言诽谤惑世心。
因想起自己做的那篇《芙蓉女儿诔》,想起黛玉指点自己改的那句‘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心中默念了两句,徒然心痛不已,不知不觉间泪已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