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午后的乌云聚的急,雷雨过后,墨香斋后院的牡丹花全部凋零了。
路墨云抬头看看诡异莫测的天空,终是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个男人,爱茶如痴,绝不是浪得虚名。
段宅,要出事了。
这话,他绝不是随口说说。
此刻,最担惊受怕的怕是要数西苑的主仆俩了。
不消说,那主子便是前不久小产的段家二少奶奶,还有一个便是据说亲眼看见是大少奶奶把二少奶奶推下湖的那个丫鬟小水珠。
小水珠本是伙房的小丫鬟,平时乖巧伶俐,懂得分寸,深得陈金玉的喜爱。后来更是特地将她从伙房调到西苑做了一把手。
二少奶奶的贴身丫鬟,这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二少奶奶也是出自名门,虽不能跟大少奶奶比,但要比其他几房的主子,那是绰绰有余。
她所做的一切也着实没有让陈金玉失望,差她办的每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叫她这个做主子的都忍不住为她拍手叫好。
这件事,她们谁都没想到会闹的这么大。
湖里,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让小水珠把大少奶奶约到湖边,同她交谈,然后是争吵。再让小水珠把家丁叫来,说是他们吵架了。
其实她是安排好时间让别人来救她。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孩子真的会没有,这一点不在她的计划之内,毕竟,就算她有再大的能耐,还不是要靠这个孩子来巩固在段家的地位。
她原本打算借落水一事让段家二老对香兰失去信任。
这时候她是受害者,又为段家生了一个孩子,段老夫人必定会对她宠爱有加,甚至把段家当家人的位置传给自己。
那样她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颜色行事了。
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没想到自己的孩子真的会没有,大夫还说,自己以后很难再有孩子了。
这不是自作孽是什么?
想不到的还有段元平会这样坚持的把香兰关进地牢里。
她不是她的本意,她想以段元平对香兰的宠爱,顶多是罚她禁足几个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让她担忧的还是段元平的病情,谁都看的出来他的病恶化是因为这件事。
眼看他就要不行了,甚至仆人走过西苑时看着自己的表情都是指责的,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虽不是她想,但是到了此刻已经没有办法补救了。
就让一切继续错下去吧。
她虽然心虚,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一个阴谋。
除了小水珠,但是她有把握,小水珠是不会出卖她的。
更何况,她也是这场阴谋中的受害者不是吗,也许以后再也不能生育。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既然上天已经惩罚了她,那她就更没有必要道歉了。
有了这个想法,陈金玉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了,心底的那抹罪恶感也消失不见了。
……
看着满院子的竹子,想象着桂枝种下它们的时候那抹纯真的笑。
竹叶随风起舞,不时还会落下几张在段元儒的头上。连日的雨让天空布满了厚厚的阴霾。
段元儒想她,想极了她。
但是此刻的他并不能出宅子半步,大哥段元平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心情沉重,比死了人还难受。
所有人都劝他把大嫂放出来。
就连一向冷漠的他也曾劝说过大哥,可是大哥的倔脾气不知道是像谁的,怎么也不肯答应。
二哥这一阵子也是急忙的,二嫂刚刚小产,一直起不来身,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未免有些奇怪。
铺子那边也不如意,有人恶意打击段家的生意,段元刚已经很久不曾回到家里好好吃上一顿饭,就连一向不碰自家生意的段元儒也在帮段元刚分担一些事情。
像这样能安静的坐在院子看着北苑的竹子的时光实在是不多,这一个多月来,他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停下脚步,但是依旧没有忘记想他的妻子。
不是他不担心她的安危,是他知道,至少,溺水是不会伤害桂枝的。
不为什么,他就是有这个把握。
又一个月,没有人知道段元平是怎么撑过这一个月的,他就像随时会死去一样,已经病的睁不开眼睛了。
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的倔强,说什么也不肯把大少奶奶放出来。
大少奶奶在地牢里也不好受,两个月以来几乎没有怎么进过食,已经瘦的不成一样子了。
他们明明都在疯狂的思念着彼此,却又不肯妥协。
生命中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终于有一天,段老夫人擅作主张把香兰放了出来。
她舍不得看到孙子连死了都没有见到那个想的快要疯掉的女人,这一个举动,没有经过段元平的同意。
事已至此,不会有人相信自己还看得到段元平亲自下令把香兰放出来的那一天了。
因为段元平几乎已经说不了话了。
几个丫鬟把饭端到南苑的时候还会忍不住痛哭失声,大少爷的路是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怎么会有人固执成这样。
宁可失去生命,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香兰起先是不肯出地牢的,两个月的地牢生活,并不好过。
虽然她是段家的大少奶奶,家仆们尽可能的给她提供最好的条件,地牢总归是地牢,条件再好,在这样阴暗潮湿的环境下,没有人可以过的很好。
以前听别人提起地牢的时候,她总是不以为意。
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到这个地方小住几月。
凡事,都没有绝对。
香兰看着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看到的户外的光景,久违了。
只是天空依旧阴霾,又要落雨了。
回到南苑,看到段元平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香兰的呼吸停止了。
她几乎连心跳都忘记了。
那个躺在床上的段元平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段元平了,虽然他的身子骨一直都很弱,但是她从没有看到过他如此虚弱的样子,要不是他躺在自己曾千百次躺过的床,她真的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听到有人进来,段元平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像是要看清楚来的人是谁,但是他终究没能睁开眼睛看到日思夜想的妻子。
他好倦,他想休息了。
偏偏来人的气味让他舍不得休息。
他曾问她,你的身上为什么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说着还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吐吐舌头,笑着说,可能是阿妈给我用的香料有关吧,用了十几年,多多少少有些效果的。
现在,他又闻到了那股已经许久不曾闻到的香味了。
他是已经快死了,但不至于会连深爱的女人的气味都会认错。
他多想睁开眼睛看看她的样子,哪怕只有最后一眼。
可是他睁不开,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撑不开那沉重的眼皮,看不到她,会不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