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苑传来大少爷已经快不行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段元儒抬头看看北苑的天空,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晴了,一层乌云像薄纱一般笼罩在上面,使人的心情也变的压抑了。
也对,这几个月来,宅子里几乎没有人的心情是好的。
因为他们所敬爱的段家大少爷就快不行了。
三少奶奶也在去找三少爷的路上出了事,至今没有回来,本就压抑的气氛,在这样压抑的天气下,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惹人透不过气来。
段元儒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不忘去看看大哥段元平一眼,又是十多天了。
自从把大嫂从地牢里放出来以后,大哥的病并没有继续恶化,大嫂确实是大哥的救命稻草,这是必然的事。
但是所有人都领悟的太晚了。
香兰的情绪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第一天从地牢出来,看到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的段元平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的表情,满屋子的人都以为她会哭的。
可是她没有,红通通的眼眶已经告诉别了别人此刻她有多伤心。
段元平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嘴里嘟嘟喃喃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大嫂却像听懂了一般,走过去,颤抖着握住了他的手,握得那么**,好像会随时捏碎了他的手掌。
所有人都怀疑那样瘦骨嶙峋的手,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她一句话也没说。
房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有几个善感的丫鬟被这样的气氛感动得哭出声来。
但是被众人瞩目的两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他们忘情的感受着彼此,哪怕,这时候他是看不见的。
香兰已经忘了之前丈夫把她关进地牢所受的委屈,事实上,从看到他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眼里除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求什么,只求此刻能在他身边。
事实和想象的总是有差距,自从把大嫂放出来以后,段元平的身体没有明显的恶化,但用大夫的话说就是,太迟了,已经回天乏术了。
晴天霹雳。
宅子里的人都为大少爷感到惋惜。
年纪轻轻的就要魂归离恨天,最可怜的还要属大少奶奶香兰,她才二十三岁的年纪,从十四岁嫁到段家,九年的光景,大少奶奶的大方贤惠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众人也懂得大少奶奶对大少爷的痴情,不然身为家的掌上明珠,嫁什么人没有,偏偏选择了县里最有名的药罐子段家大少爷。
香兰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日复一日的照顾着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段元平,她的表情令人心痛。
不知道如果心底的那根紧绷的弦若是断了,会是怎样的场景。
而这正是所有人最不希望看到的结局。
尽管,他们怎样的照顾大少爷,都没有大少奶奶在身边这个药引子来的好,只是这个药引子,被他的倔强,耽误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祠堂里聚满了人。
不要以为是大少爷已经死了。他还好好的躺在南苑自己的床上,所有人都为他的坚强捏一把汗。
他还是说不了话,但是他一直都很配合大夫的治疗,不似香兰被关在地牢的那两个多月。
在祠堂的下方跪着的,是两个女人。
两个宅子里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奇怪的是,就连一向忙的不见踪影的段家二少爷段元刚也站在祠堂左侧,段家的大少奶奶也没有缺席。
跪着的两人,便是这起小产风波的源头,段家二少奶奶陈金玉和丫鬟小水珠。
当小水珠终于抵不过良心的谴责的时候,她决定向老夫人禀告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报告的那样不是时候,如果,如果,早在两个月以前向老夫人禀告,也许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
而现在,一切都成了定局。
她的揭发只会让后悔的人更后悔。
她说,是二少奶奶见不得大少奶奶在宅子里的势力比她大,才制造了这起落水事件,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真的把自己孩子弄没了。
更没想到的是,大少爷会那样坚持把大少奶奶关进地牢。
她没有想到是事情太多了,比如,她没有想到大少爷会因为把大少奶奶关进地牢而气节,病入膏肓。
当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最受不了的人,是段元刚。
陈金玉低头不语,眼泪已经模糊了眼眶,她没想到事情被揭发以后是这样的轻松,好像之前的所有压力都一扫而空。
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一直对她信任有加的丈夫。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他的,至今,仍是没有。
多少次想对他说出事情的真相,可是她不敢,怕把事实说出来,他会不要她。
如今,她没敢抬头看他一眼,她心虚了。
怕见到他错愕的表情,她已经没有资格在爱他了。
天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己在段家的地位,好让丈夫离不开自己。她是虚荣的,不,每个女人都是虚荣的,但是女人的虚荣源自于男人。
没有人可以否认她对他的爱,只是她做错事了。
香兰已经没有勇气在往下听了。
她是整件事的受害者,比谁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这件事情被这样的暴露在阳光下,会这样的不堪。
今天是没有太阳的,已经三个月了,天空依旧是阴霾的,也不知何时才能放晴。
她用手捂着嘴,多想让段元平知道,他是错误的,他不该这样的倔强,把自己关进地牢里。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他的病情更重。
第一次,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了声。
段元刚看着自己一向信任的妻子。
他想问她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说这个丫鬟说的都是一派胡言。
不,他不会相信的。
他不会像大哥一样被爱蒙蔽了双眼,他是相信自己的妻子的,那样相信。
他用信任的眼神看着陈金玉。
眼前的女人仍是没有抬头,没多看一眼,他的信心就减一分,也不知道是看到第几眼的时候,他的信心终于消失殆尽了。
那个女人终是没有为自己辩解,从头到尾,一声也没有。
那个他最深爱的女人,居然会是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
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多希望自己此刻是在做梦,当眼泪滑落到地上的时候,他明白了。
这一切,都不是梦。
这一切,那样的真实,那样的,让他莫可奈何。
突然,他笑了,笑的好大声,祠堂里的人都听见了。
他的笑声很是恐怖,恐怖的像夜里的低鸣,他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连用手抹去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这个女人,是他心心念念爱了六年的妻子。
事实,是多么的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