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的急,吹起了香兰白色狐裘的一角。露出了白色的里衣,段元儒这才看清楚她的装扮。
瘦弱的身子被宽大的衣裳包裹,露出一张过分的苍白的脸,没有经过胭脂的修饰,跟雪白的天地融合在一起。
头上簪了一支小小的白花,她这身打扮,分明是孝服。
若是她想守孝,半个月前就可以这样做了,然而,为什么是在半个月后的今天。
段元儒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三弟,你知道吗,相公常说,你是三兄弟里最出色的一个,段家有你在,一定会变得不一样。”
她的眼眶渐渐泛红,眼里的水汽若有似无,很仔细的看着段元儒,她想交代他,很多话,很多话……
“嫂子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但是也相信你有一天会像相公所说的那样。”
起风了,竹子拍打着竹子,积雪噼噼啪啪的往下落,但是此刻段元儒耳边回荡着香兰沙哑的嗓音,别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元刚,你不能怪他,也不要怪金玉,更不要怪你自己。”伸手抹去滑落到自己脸庞的泪水,低温中,热气从哪里缓缓上升。“是元平的命不好,怪不得别人的,他是早在几年前就要死的,活了这些年,也算是挣到了。”
眼泪开始不住的往下落,一滴,接着一滴,化开了脚边一滩积雪。
“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我知道你和奶奶一直不对盘,但是要好好孝敬两位老人家,对你,他们是有亏欠的。”
段元儒被她的话惊住了。
为什么,她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他希望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嫂子。”
听了她这么多话,段元儒终于想到要插上一句。
“好了,说完了,我要走了。”打断段元儒的话,她便转身走向了大门。
期间把手一摊,一张白色的纸条掉落到雪地里,被积雪掩埋,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被段元儒尽收眼底。
但是此刻他该担心的不是那张被掩在雪地里的纸条,而是刚刚从北苑出去,走路还一晃一晃的大嫂香兰。
他回过神,飞快的冲到院子外,那个看起来瘦小的身影,已不见踪影。
不安将他的神心掩埋,他会到院子挖出那张在积雪中被打湿了的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
下下签,人生得意失意终须放手,轮回此生彼世道尽哀愁,相思不在朝暮,别离亦是重逢。
一字一句,段元儒看的仔细,他赶去南苑看香兰,想劝她不要做傻事,这些都只是骗人的。
一刻也不停歇,他赶到的南苑的时候。
丫鬟奴才跪了一地,他们都发觉了大少奶奶失踪了,等待着三少爷的发落。
段元儒沉默了。
来不及多想,他召集宅子里的所有人,到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去找她。
下雪了。
这天午后的雪,来得异常猛烈,行人睁不开眼睛,迷了眼,也迷了心。
也许是因为太着急了,也许是太慌乱了,他们到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去找,去问。
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们家的少奶奶。
风雪太大了,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能问的人越来越少,心底积压的失望越来越多,他们的少奶奶,真的不见了。
雪停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积雪厚厚的,一只脚陷下去,吱嘎一声,要好半晌才提的起另一只脚。
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们寻找少奶奶。
当有消息传来找到了少奶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东方渐露鱼肚白,依稀的可以看到山头做了一个人。
不,是一尊雕像,她一动不动,被积雪掩埋在里面。
若不是看出那是一个人影,这个地方,就要被前来寻找的家丁忽略过去了。
掸尽身上的雪,才真正认出了那就是他们找了快一天的大少奶奶,可是她怎么不会懂,不管怎么摇她都没有反应。
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她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在朝阳的照耀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晕。
怎么能说此刻的大少奶奶是不美的呢,她美极了,像是造物主的经典之作。
前来抬走香兰的家丁丫鬟哭了。
段元儒就在远处静静的看着。
刚才家丁从雪地里把她抬起来的时候,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不论他们怎么瓣都瓣不开。
最后段元儒亲自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松开了,这点段元儒发誓。
她的手,是自己松开的。
从她冰冷的手心里,掉出一张纸片,刚好就掉到了他的手心。
段元儒看完纸条上的字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她的表情,一滴泪,从她的脸庞滑落。
他伸手抹干了她脸颊的泪,那滴泪水,冰凉冰凉,直冷到了段元儒的心里。
那是他的大嫂,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看到这样的场景,段元儒留下了生平第一滴眼泪,他被大嫂的痴情感动了,也为上苍的安排感到无奈。
也许,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不是段元儒冷情,从香兰死了至今,他没有说一声为他们感到惋惜,现在他是整个宅子的当家。
而宅子里面,能管事的,也唯有他一人。
众人自然是没有看见段元儒从香兰拿下纸张的那一幕的,也没有谁有幸看到段家的三少爷流泪的场景。
因为这事,有很多人说段家的三少爷冷血无情,自己的大哥大嫂相继过世,他一点也不难过。
他只知道,真正的难过,并不是要表现给谁看的。
大哥大嫂的死,除了无限的惋惜,也只能告诉自己好好珍惜身边所拥有的,特别是,他的桂枝。
万万不可以像大哥一样,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半个多月的生死别离,想必,他们的痛,比任何人都甚。
他,祝愿他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