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何如当初莫相识（三）

　　第二天醒来，龙葵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盖着暖暖的薄被。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哥哥何时抱她回来的。只是这感觉还是和千年前一样，只要在哥哥身边，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地依靠他。

　　走出房门，她从愁风的房里经过，一不小心从虚掩的门缝看进去，却发现妃骑坐在愁风的床边，把头埋在他的身边睡着了，右侧的脸颊上还挂着淡淡的泪痕。

　　妃骑姐姐应该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夜吧。看着心爱的人受伤倒下，龙葵知道那种心痛几乎可以将人吞没。她自己的伤需要好好休养，却已经跑到这里来守护任大哥。她的爱从来掩饰着不肯承认，却丝毫没有少为之付出分毫。

　　龙葵正准备转身走开，妃骑就已经醒了过来，看到门口的龙葵，她悠淡地笑了笑。

　　龙葵推门走进去，发现愁风还没有醒，对妃骑说，“妃骑姐姐，任大哥还没有醒呢，你还有伤在身，还是回去休息吧。龙葵帮你看着他，等他醒过来就去叫你。”

　　“龙葵，我――”妃骑想要解释些什么。

　　“妃骑姐姐不要说了，龙葵都明白。以前总是你在龙葵身边，支持我照顾我，现在也是龙葵照顾妃骑姐姐的时候啦。”龙葵抿然一笑，打消了妃骑心里的诸多顾虑。

　　龙葵把妃骑送回房里，然后转而准备回到愁风的房间，却刚好遇到也打算去看看愁风的龙阳。

　　“哥哥，任大哥怎么还没有醒啊？”并肩向愁风的房里走去，龙葵问龙阳。

　　正当龙阳准备回答，却见愁风已经从床上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一脸的错愕，眉头深锁着打量起屋里的环境。

　　“任大哥，你终于醒啦？”龙葵欣喜地说。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愁风，你知不知道自己昨晚做过什么？”龙阳问道，看来醒来的愁风并没有什么异样。

　　听到龙阳这么一问，愁风好像略微想起了昨晚的事，“昨天晚上？”

　　愁风痛苦地思索着，忽而倏地抬起头问道，“我又杀了人了？！”他问龙阳，又如自问，冷峻的脸上闪现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深哀。

　　“愁风，”龙阳缓步走过去，“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间魔性大发？”

　　沉静不语须臾，有一个声音问道，“是因为你救了我和清沫，所以孤天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妃骑听到这边的动静，猜到愁风醒了，所以跑了过来。

　　龙葵不解的看看龙阳，又听见妃骑解释道，“那日你们走了以后，是愁风出手，才让我和清沫安然从落仙门出来的。”

　　“那日我看到他打伤了你，之所以昨夜的你会魔性大发，也和他有关，对吧？”妃骑早已经把事情的前后串到了一起。

　　“这么说，是孤天控制了你的意识，才会让你昨夜完全不认识我们？所以你才会乱杀无辜的。”龙阳问道。

　　“你们别自以为是了，别把你们的分析用在我身上。义父根本没有控制我，”愁风的眼里涌过一丝冷意，“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走到今天的局面，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的爹娘本就是妖怪，所以你们说，他们生出的我又会是什么？你们昨夜所见，不过是我的本性而已。”

　　空气仿佛突然凝结住了，站在一起的三个人无声的沉默着。在愁风身上隐藏的那些真相，一层层被剥开之后，现实变得如此不堪。

　　愁风的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现在你们都明白了？斩妖除魔是你们的使命，而我就是你们想要铲除的妖怪，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对我手下留情。”

　　幽深的眼眸转而凝视妃骑，其中复杂的眸光中却微微泄露出柔情，“我本来就是落仙门的人，是妖是魔早成定局，和你们本就是势不两立。何须在我身上花费时间？前尘种种，不过是我在利用你们。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同情，更不需要你们的帮忙。这就是我们不同的道路。”豁然地站起身，从妃骑身边走过，决然地向门外走去。

　　眼看愁风就要离开，众人都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之时，龙葵先开口了，“不是的！龙葵知道任大哥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伤害我们，更加不会乱杀无辜。我不会相信你是妖怪，也不会相信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没错！”龙阳接着说，“愁风，不管我们是否立场相同，也不管你究竟是何身世，相处了这么久，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现在只有我们有办法帮你克制魔性，你如果这样离开，你手上沾的无辜鲜血将会更多。”

　　看见愁风慢慢停下了脚步，态度也有些软化了，龙阳近一步劝他说，“留下来，至少让我们帮你这一次，纵然我们已经划分两边，毕竟我们曾经朋友一场。抛开我们个人的恩怨，你也不想荼靡县的百姓受害吧？让我们帮你。”

　　“是啊，任大哥，我们都很担心你。你昏迷的时候，妃骑姐姐一直守在你身边，难道你想看到她继续为你难过？”妃骑没有挑白的，龙葵帮她说了出来。

　　妃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期许地看着那个背影，直到看见他回过头来，才稍稍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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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又重新聚到了房里，愁风正在交代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的爹娘的确曾是妖怪，但是他们相爱以后，自动放弃了千年的修行，投身凡间想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他们去到一个村子里面生活，和平凡的夫妻没有什么差别，不久就生下了我，生活过得幸福美满，从来没有人发现他们隐藏的身份。直到那个村子发生了村民离奇的死亡，就有传言是妖孽所为，当时也正好遇到下山的蜀山弟子，村长恳请他们帮忙除妖。我爹娘怕牵涉其中，只好打算带着我离开，但是还没有踏出家门就已经被蜀山的那帮道士重重围住，他们认为我们就是杀了那些村民的元凶。然而爹娘百口莫辩，毕竟他们真正的身份不可能瞒得过蜀山那些自以为是的双眼。那些道士都想杀了妖怪，以除民害，而那些平常和爹娘相处融洽的村民，就更加不分青红皂白，一个个拿出刀斧指着我们，想要至我们于死地，爹娘万不得已只好现出原形。但是他们为了变成凡人，已经将自己的修为消耗殆尽，根本不是那些道士的对手，最后都死在了那里……而我，正好遇到义父从那里经过，被他救下，才幸免于难。”愁风的面色越来越冷，他心里的伤痕被一点一滴的揭开，二十几年来，他从来不曾如此坦诚地将自己暴露人前。

　　愁风继续哀然地说道，“现在你们该明白了。我在义父的教导下苦苦研究蜀山的法术，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将他们的所谓仙法一一破解。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道士，满口的天下苍生和人间正义，但是他们自己的成仙之路，哪一个不是踩着层叠的尸首爬上去的。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些所谓妖孽，难道就因为生来是妖就注定该死？难道是妖就一定十恶不赦？尘世间有多少凡人昧着良心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不是更该死？为什么他们没有得到惩罚？大难临头之时，你们凡人最先想到的也不过是不惜一切的保全自己。蜀山那些自命甚高的道士，谁敢说自己的双手没有沾过无辜的鲜血？你们凡人不尽是善类，我们妖也不见得都有罪恶，凭什么我们的命运由蜀山来决定？”愁风的眼里越来越多愤怒了，“所以，我一定要帮助义父一统六界，到时候，我们这些妖才能和你们凡人，和仙魔真正的平等，才不会有类似的惨剧发生。”

　　龙葵、龙阳和妃骑突然都无言以对。

　　愁风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他们自问没有谁崇高到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

　　的确，世有无情人，却有痴情妖。

　　但是龙阳只觉得愁风的想法太过激，至少放在落仙门的作为里，根本就只是借口。

　　略一沉思，龙阳坚决地说，“但是落仙门如今的作为，不也是在乱杀无辜吗？孤天所谓的一统六界之路，不也是踩着遍野的尸体而上的。你自己亲眼所见，就为了生成一个血妖，双井镇就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以后又要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害？如果真让他得逞，六界之内恐怕将会不得安宁。当日你之所以自己去寻找灵珠，为的就是不想你义父因为灵珠而大开杀戒吧？”

　　愁风皱起了眉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看清楚了，义父的所谓大计，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将会死在他手里的人，远远超过他想要拯救的。

　　但是他已经开头了，就没有后路可退。他现在唯一想做的，莫过于报复蜀山，而能够帮他的，也只有孤天和落仙门。所以他的决心，不容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