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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玉壶冰

知返 景行 3353 2021-03-30 00:40

  朦胧中,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混入呼吸,雪白的灯光,雪白的墙,她一个人在走廊里往前走,脚下的路那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一旁的长椅上,年轻的女子笑得幸福而满足,男人俯身侧耳贴在她隆起的腹上,惊喜地出声,他动了呢。

  她怔怔地看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医生说,那里有了一个小生命。

  爱他,所以离开。离开,是以为还能够重逢。

  当第一场雪覆盖英格兰的原野时,他仍然没有找来。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画设计图,看片,打游戏,不逛夜店,不去旅行,只是生怕有错过的可能。这样是矫情而任性的,她知道,可她其实躲得并不远,不是么?如果真心要找一个人,天涯海角也不难。

  可是,她撑不下去了,从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刻起,她的勇气以惊人的速度流失,或者,她只是更想让他知道,从此他们之间有了难以割舍的羁绊。

  拿起电话的时候,手依然是颤抖的。她换了新的电话,没有存他的号码,可是那一串数字仿佛烙印一样,在她心里无法抹去。

  ――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礼貌而冰冷的女声在那头响起。

  她的心忽然间也颤抖起来,迅速地按下另一串数字。

  是通的。

  她仿佛可以听得见电话铃声在他的房子里响起,这个时候,他也许在厨房热牛奶,然后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到客厅里接起电话,也许他今天早睡,但床头有一个无绳电话,她曾在上面贴了一张奥特曼的Q版贴纸,因此被他取笑了无数次。

  孟知返,他笑着轻轻弹她的额头,你这个不肯长大的傻孩子。

  可是,当她终于长大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等了许久,电话转入语音信箱。

  “你好,我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她闭上眼,全身冰冷。

  她认得这个声音的,那样一个柔美的女子,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像一个安静的影子,只有望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眸里才会有灿烂的光芒流溢出来,她总是轻声地唤他,远,那样地千依百顺。

  她还在挣扎什么?奢盼什么?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可以原谅的,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就像那夜他们在五中遇上的一场烟花,绽放的瞬间绚烂而激烈,叫人驻足沉醉,却没想到之后的天空,只剩长久的寂寥和空旷。往事如烟,曾经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情,像是看了一场电影,听了一首歌,过去就是过去,再无凭据。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医院的长廊,只记得夕阳残败的颜色暗紫深红,笼住了整片天空,她独自站在渐渐湖昏暗的花园里,恍惚感觉晚风过耳,他说,嫁给我。

  可是,风声越来越大,他的话渐渐模糊。她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任无声的眼泪,在脸庞静静肆虐――

  ――知返。

  有人唤她。

  究竟要做多少次梦,才能从现实中醒过来?

  她睁开眼,头顶是一片眩目的白色,挣扎着想坐起身,静淑轻轻按住她的肩,“别起来,你发烧了,还有点热度没退。”

  “我怎么到医院的?”知返抚住微烫的额,轻吟了一声――大概是被小游传染了。

  “Chris说是你们新老板开车送你过来的。”静淑瞅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

  Chris是德国人,听不懂中文,但也猜测到了她们在讲什么,他看向知返:“你直接晕在Calvin面前了,他只好亲自送你到医院,顺便赢点印象分。”

  Calvin.

  我的中文名是霍远,他说。

  第二次见面,幸会。

  藏在被下的手指狠狠地抓住了床褥,她才能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荡。

  他为何要这样说?就像他们从未相遇,从未相恋,从未有那么深的纠缠。

  而他望着她的眼神,陌生而客气,带着一丝探究,却清澈得不带一丝伪装。

  谁来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本以为可以忘了他,随着岁月变迁,把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可他却又出现在她面前,以那样意外的姿态,那样生分的表情。

  “怎么了?”静淑察觉到她的失神,疑惑地问道。

  “没事,”知返摇头,“小游呢?”

  “你那个宝贝儿子啊,上哪都是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我刚带他进医院,就被一帮护士争着抱过去了。”静淑笑着回答,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抱着个小男孩走进来:“把你还给妈咪喽。”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微微侧脸,小家伙就凑了过去,肉嘟嘟的嘴在她颊上啾了一下,惹得她开怀大笑。

  “小游。”知返柔声唤。

  小小万人迷歪着脑袋模样可爱地看了她一眼,从床尾爬到她胸口,手臂挂在她脖子上,奶声奶气地:“妈呜。”

  “我说小帅哥,你到底在说中文还是英文?”静淑瞅着他玩笑地问,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明亮清澈的眼睛眨了几下,一个动人的小酒涡就出现在粉嫩的脸颊上。知返望着怀里的小人儿,心中忽然酸痛难当。

  小游很像他,黑漆漆的眼珠,如星辰般灿亮,笑起来的时候,颊边都有浅浅的一涡,不高兴的时候,连眉毛拧着的样子都是相同的。只是小游的性格显然是外向很多的,不像他,总是一派风轻云淡的表情。

  不能再想了啊,她把脸埋在小游的颈项间,藏住眼里骤起的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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